顧慕飛仍穩穩地牽托住她:
“放心。四大財閥每年都走形式。不會有你的照片對外流出的。”
“可是,那為什么——?”
“你回頭看。”
說這話時,他眼神里睥睨非常。
邊隨著他走,蘇梨邊稍稍借著他的寬肩身量回頭:
在他們身后,身著無尾禮服和晚宴長裙的人們前赴后繼地從車里鉆出來,其中不乏真正的明星大咖。
與蘇梨相比,他們從容優雅,習以為常地用整座城市的繁華暮色當背景。
“閔州財界每年都邀請部分藝人來音樂會,做擋箭牌。這樣市民與媒體能樂在其中,而資本則在背后完美隱身。
“你難道沒聽說過Met Gala?”
他輕輕冷哼。
蘇梨心領神會——現在緊隨著他,她竟然也是資本的一員了。
眼前的白石臺階皇皇向上,對任何人來說都像高不可攀的天堂之梯。而當代風格的音樂廳靜靜地浮在人工鏡水之上。
財力加持,白色的花崗巖也能屈就成紙般外殼,再融合流線型的黑鋼骨架,這樣的一座建筑——
當真金錢出奇跡。
而主修建筑的蘇梨甚至都從不曾踏足于此。畢竟,平時特權階級的音樂會票價,她無福消受。
迎著鸚鵡江送來的潮濕冬風,蘇梨一手矜起垂著流蘇的蕾絲裙擺,一手輕輕挽住顧慕飛禮服下的臂彎,開始一步步拾級向上。
臺階之上的門口,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按邀請函一一核對,把確認過身份的貴賓們引領進會場。
音樂廳的寥闊前廳里燈火輝煌。正在等候酒會開席的客人們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各處,矜持優雅地聊著天,時不時就有一些勁爆的八卦傳進蘇梨的耳里。
“你聽說了嗎?盛世利永這次野心不小……”
“剛才過去的,可是F.N.的那位——”
“私生子的事,楊太太都動手了……”
“顧家——”
人群的竊語隱隱約約,蘇梨耳邊掠過無數真假難辨的碎片。這完全陌生的名利場,她不想聽也聽得見。
就這樣一路而來,政治家和資本家紛至沓來,與顧慕飛殷勤地打過照面。而蘇梨挽著的他就像海浪中的磐石,波瀾不驚地為蘇梨一一介紹。
蘇梨謹慎地審視著華麗的人群,內心里不禁害怕會遇到曾與她交往過的富二代們。
但說來奇怪,那些曾經在她眼里高攀的男人,今晚竟然一個都不曾見——
她暗暗牽緊手中顧慕飛的臂彎。她這才霎時意識到,她已經著實被他“好風憑借力”地送上青云——
一個普通人根本都意識不到的頂層圈子。
雖然古怪,但確實,這也省去了她預想中帶著糖爹撞故人的尷尬。
而除去擔心前男友,與顧慕飛照過面的諸人其中,只有一個女人讓蘇梨過目不忘:
這女人鶴立雞群,是全場唯一一位不著裙裝的女性。她白色的無尾禮服極其醒目,眼神犀利,與在場所有花枝招展的女人們都截然不同:
她站在那里,無需言語,人群自然為她讓出道路。她謙和地與顧慕飛說話時,連顧慕飛這樣桀驁的性格,也不得不隱約識趣,讓出三分退讓。
這才是真正的權勢。
蘇梨與她同是女性,卻又截然不同。
但如果不是顧慕飛介紹,蘇梨恐怕怎么也猜不到,站在儀盛顧周閔州四大財閥頂點的,竟然,只是這位年輕的女人。
“儀家的SCM集團掌控著醫療、生物研發、腦機、AI以及IT。
“前年她父親被害,我幫過她一點小忙。她哥哥早去世后,儀家現在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待這儀家家主寒暄之后淡然走遠,顧慕飛的口吻輕描淡寫,對蘇梨隨意般地補充著他人的悲苦——大抵,太陽底下從無新鮮事。
“她現在主要旅居海外——如你在阿爾罕布拉宮所言,為了安全吧。”
“——顧先生!別來無恙啊!”
他們正明顯私下地交談著,一聲洪亮的寒暄卻不管不顧陡然插入兩人之間。
明顯,蘇梨感到顧慕飛的手臂似略微僵硬了一瞬,像要把她攬緊。
她迅速轉頭。只見一名中年男人正笑容滿面,大步流星地向他們走來。
這男人身材結實矮壯,兩鬢與鼻下的短髭都稍沾了點風雅的灰白。五十多歲的他步伐邁出說一不二,一套純黑的無尾禮服胸前還格外風流地點綴著白絲綢手巾。
大開大合,邊走,他伸出了鉗子一樣戴著白金扳指的手。他非常熱情地與顧慕飛寒暄,精明的眼睛里卻并沒有多少笑意。
“盛總。”
優雅微笑著,顧慕飛回握住這只手:
“真是榮幸。我介紹一下:這位是盛世利永集團的董事長、閔州商業聯合基金會的現任會長,盛春秋,盛總。
“這位是我的朋友,蘇梨。”
“幸會。”
蘇梨莞爾一笑。
盛世利永?
那,眼前的這位,便是儀盛顧周閔州四大財閥里排名第二的盛家咯?
蘇梨只聽說盛家在全國地產業、機械以及重工業上獨占鰲頭,倒沒想到,這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會對顧慕飛表現得這么熱情。
“哎呀,這么多年,顧先生還是絲毫不肯變。青年才俊,當真英雄不問出處啊。”
聲如洪鐘。這位盛春秋盛總,嗓音恰如其人外觀:他男低音沉穩豪邁,中氣十足。
一邊旁聽著,蘇梨倒覺得盛春秋像在拐著彎奚落顧慕飛從事微賤,而且腦筋還不知變通。
“盛總抬愛。只不過大家互惠共贏罷了。”
與盛春秋相對,顧慕飛的男中音磁性猶在,仍舊冷靜、干脆,不沾染任何的私人感情。
蘇梨心想,顧慕飛這是在提醒盛春秋,閔州沒了他這個人,財閥們自己可玩不轉。
“顧先生可太自謙了。顧先生一向識時務,自然堪稱得上是人中俊杰。”
——好藏一句“識時務者為俊杰”。蘇梨暗忖,這分明是在諷刺顧慕飛應該識相滾遠些吧?
“盛總如此謬贊。顧某可當不起。”
——顧慕飛這拒絕可很明顯了。
“哦?這可是那位唐先生的評價。”
盛春秋笑吟吟著又道:
“他可對您青眼有加,一直盼望著能與您煮酒論英雄呢。”
——唐先生?這位唐先生又是誰?終于,蘇梨開始聽得有些云里霧里:儀盛顧周四大財閥里,怎么,又突然跑出一位姓唐的來了?
只見顧慕飛卻會心。他游刃有余地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只恐唐先生執意綿山抱柳,顧某沒有這個榮幸。世人都說馮唐易老;盛總倒尚能飯否。”
意味深長地,顧慕飛繼續微笑不變地對著盛春秋道:
“這樣看來,來年還要請盛總多擔待。”
“顧先生才是。來年,顧先生可不要金城哭柳。看在我們多年情誼的面子上,顧先生,多多手下留情啊。”
說完,這位盛總豪邁地拊掌大笑,引來前廳里的四方賓客們矚目紛紛。
蘇梨略略皺眉,金城哭柳,那不意指時光惋惜不可追嗎?
盛春秋可不像會用錯典故的人。
恍然,蘇梨卻像突然明白了:當時初見,顧慕飛為什么對她說,他不喜歡“顧先生”這個稱呼。
原來,他不止詐她稱呼他的名字。
而更讓她疑惑的更是這位“唐先生”:他是誰,竟能讓顧慕飛如此鄭重?
眼看,盛春秋傲慢地對顧蘇二人略點了點頭,乍然,他的眼睛卻停在了蘇梨的身上。
他一雙虎目如同透視,毫無遮掩地把蘇梨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仿佛在打量著新入場的玩物。
逐漸地,他唇角緩緩勾起,揚起擺布般的笑意。
蘇梨頓覺心口一緊,本能地,一股惡寒從她的頸后直竄到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