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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難眠

訓練結束后的宿舍里彌漫著濃重的汗酸味,四張鐵架床像被暴曬過的枯骨般支棱在昏暗的燈光下。程哲跌進床鋪時聽見自己脊椎發出“咔“的輕響,迷彩服后背結著鹽霜,隨著動作簌簌飄落幾粒晶體。

大犇呈大字型砸在下鋪,二百斤的體重壓得彈簧發出瀕死的呻吟。他右小腿肌肉還在無意識地抽搐,作訓褲被磨破的膝蓋處露出滲血的擦傷。“操...“喉結滾動出沙啞的氣音,像生銹的齒輪艱難咬合。

“這日子...”盧凱的臉深陷在發黃的枕頭里,聲音像是從沼澤底部冒出的氣泡。他左手懸在床沿外,指尖距離掉落的水壺只有三公分,卻連蜷縮手指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一滴汗順著鼻尖墜落,在尼龍枕套上洇出深色圓點。

程哲盯著上鋪床板裂縫里卡著的不知名蟲子,喉間火燒般的灼痛讓他吞咽都困難。當李子推門的吱呀聲響起時,四人眼皮同時顫動,像垂死病人聽見心電監護儀的嗡鳴。

“飯...“大犇突然詐尸般支起上半身,脖頸青筋暴起。他抓向塑料袋的動作活像中風患者復健,手指在距飯盒兩寸處突然脫力,整個人向前栽去時帶翻了床頭柜上的牙缸。

李子閃電般伸手抵住他肩膀,塑料飯盒在另一只手里紋絲不動。“慢著點。”他聲音里帶著訓練場塵土的味道,“他們今天燉了土豆雞塊。”

盧凱的指尖在接過飯盒時抖出殘影,不銹鋼蓋子在他掌心噠噠作響。當熱氣混著醬香涌出時,程哲看見對面三張灰敗的臉突然泛起血色,仿佛輸液的葡萄糖終于流進了血管。

“那女人...”盧凱的筷子在米飯里戳出小坑,醬汁順著米粒縫隙滲下去,“叫你干嘛了?”宿舍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隔壁水房滴漏的聲音。

李子咀嚼的速度絲毫未變,只有喉結在吞咽時多停頓了半秒。“明天開始,“他夾起一塊半透明的洋蔥,“我改練狙擊。“

大犇鼓脹的腮幫突然凝固,油星從嘴角滑到下巴。他的瞳孔在“狙擊”這個詞落地的瞬間急劇收縮,筷尖的土豆塊啪嗒掉進湯里,濺起的油花在作訓服上留下七個褐點。

“啥是狙擊啊?”他含糊地問,嘴里還塞著半口飯,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李子放下筷子,指尖輕輕敲了敲飯盒邊緣,像是在思考怎么解釋。“羅伯特上校說,就是在很遠的地方,用槍精準地干掉敵人。”他頓了頓,眉頭微微皺起,“我也不太明白具體要練什么,但聽起來……挺難的。”

程哲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飯,腮幫子鼓動,含糊地接話:“那不錯啊,你這小身板——”他咽下飯,咧嘴一笑,“我都怕哪天你在訓練場上直接栽倒了,你說是吧,盧凱?”

盧凱正埋頭扒飯,聞言抬起頭,嘴角還粘著一粒米。他看了看李子瘦削的肩膀,又低頭瞅了眼自己同樣不算壯實的胳膊,忽然笑了。“可不是嘛,就咱倆這體格,跑個二十公里都能要半條命。”他搖搖頭,語氣里帶著點調侃,但是羨慕的情緒一點也掩蓋不住。

李子也跟著笑了,肩膀微微放松下來,像是終于卸下了一點緊繃感。“是啊,讓我天天練體能、練跑步,我都怕撐不到訓練結束就趴下了。”他低頭戳了戳飯盒里的土豆,聲音輕了些,“不過……既然上校這么安排,總得試試。”

大犇終于把嘴里的飯咽下去,抹了把下巴上的油,眼睛亮了起來。“狙擊手啊!那可比咱們天天跑障礙、練格斗帥多了!”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床板都晃了晃,“以后你要是真成了,可別忘了我啊!”

李子被他這一拍震得差點沒拿穩飯盒,無奈地笑了笑。“八字還沒一撇呢,先熬過明天再說吧。”

宿舍里短暫地安靜下來,只剩下咀嚼聲和筷子碰撞飯盒的輕響。墻上的機械時鐘走到了九,走廊盡頭的熄燈哨準時響起,尖銳的哨音刺破寂靜,像把鈍刀劃開凝固的空氣。

程哲甩掉作訓鞋時帶起一股熱烘烘的皮革味,腳底板磨出的水泡在燈光下泛著油亮的光。他把自己摔進床鋪的瞬間,聽見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噠聲。鐵架床的彈簧呻吟著下陷,被汗水浸透的床單貼著后背,冰涼得像具剛解凍的尸體。

大犇真的累壞了。他仰面癱倒時震得整張床都在顫抖,迷彩服下擺卷到肚皮上方,露出曬得發紅的皮膚。不到三分鐘,他的鼾聲就從鼻腔深處轟鳴而出,節奏如同老式拖拉機發動,偶爾被一個急促的抽氣打斷,像是夢里還在沖刺最后的四百米。

李子側臥在陰影里,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他凹陷的眼窩投下兩片青灰。他的右手食指無意識地微微抽動,仿佛在睡夢中仍扣著無形的扳機。

盧凱睡不著。

他第三次翻身時,作訓褲的接縫處摩擦著大腿內側的擦傷,火辣辣的疼。鐵架床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瀕死的吱呀聲,每一聲都像在嘲笑他的輾轉反側。天花板上的霉斑在黑暗里扭曲成訓練場的地形圖,遠處大犇的鼾聲忽遠忽近,像是拾荒者們升起火堆,木頭的炸裂聲在耳膜上回響。

“操...”他無聲地咒罵,把臉埋進散發著汗臭的枕頭。后腰的肌肉突突跳動著,像有只困獸在皮下掙扎。走廊應急燈的綠光從門縫滲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幽幽的細線,隨著時間流逝緩慢移動,如同瞄準鏡里的分劃板。

下鋪突然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程哲的聲音混著睡意浮上來:“你再翻...床要散了...”字句黏連得像含了滿嘴的沙土。

“睡不著嗎?”程哲的聲音從下鋪傳來,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鐵皮。他說話時翻了個身,床架發出銹蝕鉸鏈般的呻吟。

頭上傳來一聲輕嗯。盧凱的應答像是從深井里撈上來的,尾音帶著細微的顫抖。他屈起膝蓋,作訓褲的布料在黑暗中發出窸窣的摩擦聲,像某種夜行動物在巢穴里不安地躁動。

床板突然震動起來。盧凱支起上半身的剪影投在墻上,脊椎骨節在應急燈的綠光下下凸起清晰的棱角。

程哲突然聞到淡淡的鐵腥味。他抬手抹了把臉,發現是下午單杠訓練時掌心的血泡又磨破了。這讓他想起盧凱在器械區死死抓著杠鈴桿的樣子——指節泛白,小臂上的血管像地圖上的河流般暴起,可那該死的杠鈴就是紋絲不動。

作為十幾年的朋友,程哲太了解盧凱了,今天訓練場上,他偷偷瞄了盧凱三次。第一次是五公里最后沖刺時,盧凱的嘴唇咬出了血;第二次是格斗訓練被大犇摔在墊子上,他爬起來的速度比平時慢了0.3秒;第三次是隗傲柔選走李子,盧凱盯著李子的后頸,眼神像淬了火的刀。

那眼神里明明寫滿了不甘心,是那種被搶了先手棋的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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