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皇帝傳召了我，我走進金鸞殿。

君權神授。

而我授權的君王他高高在上，他俯視著站在臺階下的我。他身旁的大太監也俯視著我，好心提醒我覲見君王需要下跪。

我懶得動。

君王寬宥和藹的擺擺手，說「不用多禮。」

一旁的太監不得不忍氣吞聲，眼刀子飛快地刮了我一眼，低眉斂目退出了殿外。

「神明大人，我是您最忠實的信徒。」

人間的帝王坐在他金燦燦的龍椅上對我說。

嗯……感覺我這神明，做的還不錯？我的代理人都這么威風。就是有億點點缺德和摳門，這么大個金鸞殿，除了他一把高高在上的龍椅，就沒別的椅子可以坐了！他坐了唯一的椅子，把我堂堂神明往哪放？

我站著，他坐著，他以為我人民教師給小學生講課呢！

神明走下了神壇，也依舊不改正她高傲偷懶的毛病。廣袖一拂，就席地而坐。

高高在上的帝王看了也不免嘴角抽動。

「神明大人，朕想預知國祚。」

「天機不可泄露。」

我當起了神棍。

「南樂國上下都是您的子民，我們媯家幾代人真的期待您的救贖很久了。」

我看著姓媯的老皇帝笑的陰險就背脊發涼，直覺沒啥好事。

只聽，他又說：「從我皇祖父起，歷代皇帝就在皇宮里修建廣云宮，就期待著您的降臨。老國師在20年前就算到六年前您來了人間，卻查不到您的蹤跡，他含恨而終。直到一年前，新的國師在星池里算到金桂，朕遂令全國各州府都設了金桂酒作今年的神賜之物。風起洛明，天地將崩，您終于舍得看一眼苦苦掙扎的世人。」

好，敢情都是算計，惦記本神明很久了，果然是親信徒，夠虔誠。

「那你想要什么呢？我最忠實的信徒。」

失去神通的神明站起身，溫柔的笑著問他的君王，那一雙睜開的眼睛燦若星辰，星河里是飄忽不定的暗云與如輕煙霧氣一樣的悲憫。

「我，已經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在凡人的眼里已經到達了頂峰。」

君王思考著說。

神明站在臺階下，不置可否的輕輕點頭。

「作為君王，不管未來發生什么，我都想要長久的國祚。千秋萬代。」

「嗯……」神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想了一會，才說：

「你的國祚將與我同在。」

帝王并沒有因為神明的許諾而欣喜，他的臉色陰晴不定，眼神更加狂熱。

「作為人，我要長生。」

狂熱的帝王走下他的龍椅，來到神明面前。他高大的影子遮蔽了神明眼前所有的光。

「合情合理，上天有好生之德。」

神明平靜的說。

「可我如今仍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

高大的國王再神明面前緩緩跪下，他親吻神明的手背。露出偽善的笑。

神明不動如山。神明說——

「本應如此。」

22

神明是走下神龕的神明。而帝王是人間高高在上的王。

神明被她虔誠狂熱的信徒拽入凡塵，他們為這一天做足了準備，三代帝王的心血和竊取的天時不過滄海一束。

第一個站在權力頂峰的媯氏帝王，締造了第一個登峰造極的盛世，野心膨脹的人皇坐擁天下，每每仰望星空時，就如見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就差最后一步就能成為天地間最大的王，再也不用仰望所謂神明。

他制定了捕捉神明的計劃。當年邁的帝王含恨而終時，他的計劃成為了祖訓，傳給了他的下一代繼承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怕是神明，也應當是執掌職司的臣子。

23

金鸞殿會談之后，皇帝在一眾祭司和衛兵的擁簇下，引著神明入了廣云宮。

空置百年的廣云宮終于迎來了它的第一個主人。

年關的迎神活動依舊盛大隆重，還是一年比一年更奢侈的趨勢。只是從去年起，皇帝每每祭神時，再也不會在無用的神像面前下拜。

無用的神明還能有些什么用呢？

花了大力氣捉來的奇珍異獸有觀賞的價值。而機關算盡偷竊天時才捉到的神明也得物盡其用才好。

洛明事件絕了祭司竊取天時的路，世間的僅剩的靈氣就變成了有限資源。帝王再也不能奢望與天道抗爭，因為天道高高在上對人間不屑一顧。而既然神明垂憐世人，那就應當有神明來償還。

24

世人依舊崇拜神明，而神明此時卻殺死不了自己。

民間流傳著神明創世和祭司平洛明邪祟的故事，而鮮為人知的廣云宮里多了一位明妃娘娘。

「娘娘，國師大人來了。」小太監誠惶誠恐的磕頭。

「得，出去吧。」明妃半倚在美人靠上懶懶揮手。

小太監得了令就麻利地滾蛋，能滾多遠就滾多遠，一刻也不敢多留。

之前敢留著等傳喚伺候的宮人，不是瘋了就是得了心病，都是沒過幾天就都死絕的。

「神明大人。」

紫袍男子走入主殿，向慵懶的神明緩緩下拜。

「你今天想要左手還是右手？」神明閉著眼，懶得看男子。「不敢，只求神明大人賜一碗神力。」

國師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還挺悅耳，就和他本人的名字一樣好聽，淺淺的安？

神明想著就閉著眼睛淡淡的笑了，她伸出了最外面的左手。

淺安國師輕輕推起神明的袖子，看準地方就利落下針。神明的血順著連著針的導管緩緩流出。說來針管取血之法還是神明教的。

前幾次取血都是用彎刀劃破皮膚、割破神明手臂上的靜脈。下手的祭司沒輕沒重，每次都把神明弄疼，每次都氣得神明流著滿手的血把人趕出廣云宮。要不是神明出不了廣云宮，估計沒有一個祭司的腦袋能逃過被神明用花瓶開瓢的命運。

國師收了針，將神明的寬大的衣袖緩緩放下，重新遮住那布滿針孔的手臂。

「謝神明大人為蒼生……」

「滾。」

國師的道謝還沒說完就被神明粗鄙地打斷。

神明依舊閉著眼睛，沒有任何要看人的意思。國師識趣地閉嘴，將取出的血默默裝好，又從帶來的盒子里其中一層取出一碗一勺放置于桌上。他規矩的行了個一絲不茍的禮，便退出了廣云宮。

不用睜眼，就這甜香氣一聞就知是桂花酒釀。

我現在當真是痛恨啊！

古人只云“鳥為食亡”，沒有告訴我人也會因食而亡啊！

自從本神明被迫入住廣云宮后，就再也吃不到零食了。還連一日三餐都沒有！他們的理由是神明不能被凡俗玷污。簡直放屁！豈有此理！

偶爾送點沒味的吃食還說是給神明看看凡物，討神明開心。我開心你妹啊！都快清淡出鳥來了，太監都不吃。第一次一碗桂花酒釀就給我下劇毒，拿我試藥呢！試藥也就算了，明知是人間無解的劇毒，還第一次就給我下桂花酒釀里，這真的太過分了！取這么大碗血，那老不死的大祭司好歹也客氣一下啊！

反正我是神明，餓不死。他們知道的，所以沒有給我專門安排飯食。而從第一次被那碗害我肚子疼、頭疼了三天三夜的桂花酒釀后，我就再也不吃他們給的任何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