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川鎮。

這座枕靠著黃河的邊陲小鎮，雖僥幸避開陜西大旱的侵襲，卻不知一場腥風血雨正悄然逼近。

三千人的義軍隊伍如烏云蔽日般壓來，鐵蹄踏在官道上的聲響，震得地面微微發顫，驚起路邊棲息的寒鴉，撲棱棱地飛向灰蒙蒙的天際。

一名騎著快馬的斥候疾馳而至，在王二馬前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嘶鳴聲響徹四周：

“校尉！前方一里便是淄川鎮，四周暫無伏兵！”

“繼續探查！”王二沉聲道，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遠處，若隱若現的小鎮輪廓，手不自覺地按上腰間刀柄。

種光道握緊刀柄的指節泛白，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王兄，這淄川鎮是咱們此行最后一站。拿下它，就能回去復命了。也不知大將軍那邊攻城戰打得如何？”

“合陽縣怕是才剛開始攻城。聽說只能強攻，光是打造云梯、沖車就得花上一兩天。”

王二望著身后蜿蜒如長龍的隊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咱們這邊得速戰速決，把新招來的新兵送回去，不然軍中俘虜用光了，總不能讓咱們自己的弟兄們去填溝壑吧！”

種光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湊近壓低聲音：“王兄，我有一事相求。這淄川鎮，我……”

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

王二轉頭看向好友，只見種光道死死盯著遠處的鎮子，像是要把那片土地看穿：

“我本是這鎮上種家嫡子。十二歲那年，我父親在鄉試考場暴斃。二叔勾結鎮中三老和徐家，奪走家主之位，還想斬草除根。若不是母親拼死讓家丁帶我出逃，我早就橫尸街頭了。”

王二瞳孔驟縮，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原來如此！怪不得從前問你家事，你總不肯多說。而且你這一路神色不對！放心，今日必為兄弟討回公道！”

此時，隊伍已踏入淄川鎮范圍。

不同于其他筑有圍墻的鎮子，這里以三橫一豎的街道分割全鎮。

鎮口處，三老與徐家等各大家族族長，帶著百姓齊刷刷跪在地上，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眼底卻藏不住驚慌。

王二翻身下馬，靴底重重踩在青石板上：

“某乃沖天大將軍麾下校尉，奉令消除各地反抗。爾等若不想滅族，須獻出三萬兩財物，各大家族出二十子弟。此外，我軍在此招兵，誰敢阻攔——”

“且慢！”種光道突然上前，眼神如淬了毒的刀刃：“種家為何無人前來？”

跪在最前方的徐家家主眼神躲閃，額角滲出冷汗。

他認出眼前這個面色冷峻的漢子，正是十幾年前被他們趕出鎮子的種家遺孤：“回好漢爺，種家……”

“少廢話！既然你們不老實，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王二猛地抽出長刀，刀身出鞘的寒光映得眾人臉色發白，大聲吼道：

“給我殺！”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鎮民們措手不及，但他們早有防備，很快穩住陣腳。

暗藏兵器的百姓們一躍而起，抄起鋤頭、菜刀，嘶吼著沖向義軍。這些平日里溫順的鎮民們，此刻為了家中婦孺，爆發出驚人的悍勇。

盡管義軍人數占優，可雙方皆是饑腸轆轆，體力不支，戰況瞬間陷入膠著。

喊殺聲、兵器碰撞聲、慘叫聲此起彼伏，鮮血很快染紅了青石板路，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種光道雙眼通紅，宛如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揮舞著長刀率先沖入敵陣，口中怒吼：“都給我去死！”

他的攻勢凌厲如狂風暴雨，每一刀都帶著十余年積壓的仇恨，直取敵人要害。

一名手持鋤頭的鎮民從背后偷襲，種光道猛然側身，刀刃劃過對方咽喉。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他臉上，與汗水混在一起，順著下頜滴落。

王二見好友這般拼命，心中大急，帶著親兵緊跟其后，大聲喊道：“種兄小心！莫要沖動！”

然而種光道充耳不聞，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如鬼魅，所到之處，慘叫連連。

人群后方，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帶著數十名家丁護院，繞開主戰場，從側面沖向義軍。

正是種光道的堂弟種光銳，他手持長槍，高聲喊道：

“堂兄！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刀兵相見！當初我父親并沒有想殺你的意思。

只是你當時年紀尚幼，為免我種家家業遭他人惦記，暫時擔任家主一職罷了！

準備等你及冠后，便將家主之位重新傳與你的！

現在我父親也已經不在了，正所謂人死債消。我愿意讓出家族之位，讓堂兄你來做家主！”

種光道怒極反笑，手中長刀舞出重重刀影：

“放屁！我母親不到半月就暴斃，不是你們下的毒手還能是誰？當時我若不走，恐怕死的就不只是我母親了。

就你們這破家主，我種光道還不稀罕！那年所有參與此事的人，今天都得死！”

說罷，他縱身躍起，長刀如流星般劈向種光銳。

種光銳舉槍格擋，巨大的沖擊力震得他虎口發麻：“堂兄何必執迷不悟！當年之事也是迫不得已……”

“住口！”種光道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你們謀我家產，害我母親，這筆血債今日必須清算！”

兩人刀來槍往，打得難解難分，飛濺的火星落在血泊里，瞬間熄滅。

混戰中，鎮中三老和徐家家主躲在人群后方，看著殺紅眼的種光道，嚇得面無人色。

徐家家主雙腿不住顫抖，聲音發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就為了那點蠅頭小利，惹上這等煞星...”

三老之一的張老癱坐在地，涕淚橫流：“完了，全完了！當年就不該聽種老二的鬼話！”

普通士兵們的廝殺同樣慘烈。

義軍這邊，一名年輕士卒第一次見血，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眼神中滿是恐懼。

身旁的同村好友，一把將他拉到身后，大聲吼道：“別怕！握緊刀！咱們是為種千夫長報仇！殺進去就能吃香喝辣！”

年輕士卒咬牙，重新握緊兵器，跟著老兵再次沖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