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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貴

陳安站在格雷克小姐的客房門前,手懸在半空。他瞥了眼門邊那位面無表情的衛(wèi)兵,心中暗自苦笑。

他心中明白,自己與安妮之間并無虧欠,只不過在文學沙龍上有幾次交集,馬薩林的猜疑不過是無端揣測,或是對他的敲打。

他又不是巴黎人。

他嘆了口氣,還是把手落在門板上,輕敲了三下。

門開了。

安妮·格雷克站在門后,一襲居家的冬裙,披著淺灰色披肩,像是正準備獨自閱讀。她看到陳安的瞬間,眼神先是一亮,然后急速暗了下去。

“是你?安德森。”她輕聲問,嗓音里有點不確定,“你……居然還能自由行動?”

陳安點點頭:“畢竟我是使節(jié)。”

安妮抿著唇,神情復雜:“我卻連我父親的面都見不到。”

她說這話時,眼睛仍盯著他。陳安能讀懂她的目光里掠過的不止驚訝,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受傷。

“先不管這些了,圣誕快樂。”陳安開口,像是打破沉默的一道微光。

安妮回過神,聲音輕輕地應道:“圣誕快樂。”

她轉身走進房間,幾步后停下,在壁爐邊取出一個小巧的包裹,遞到陳安手上:“本來是想平安夜送你的。”

陳安接過包裹,略帶玩笑地問:“不是到新年才送禮的嗎?那按照你們的習俗,當面拆開是不是更禮貌些?”

安妮點點頭,臉微紅,目光卻不敢直視。

陳安輕輕揭開綢布,里面是一把木骨紙面的折扇,邊緣還留著些許墨香。他攤開扇面,上頭寫著兩行像孩童涂鴉的小字: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那字顯然是她親手所寫,不甚工整,卻格外認真。

安妮的臉幾乎在他展開扇子的瞬間紅透了。

她在某位半吊子漢學家的忽悠下,將父親瓷瓶上的詩句當做描述少女心事的情詩。

可陳安卻看了良久,也不知道安妮送自己這句詩是什么意思,暗示自己是亡國之人?

長舒了一口氣后,陳安舒展開了眉頭,看來自己是被馬薩林影響了,自己哪來的那么大的魅力。

“謝謝你,這首詩——很適合我。”

安妮一怔,睫毛顫了顫,忽然有些慌亂:“你是說……你很喜歡?”

陳安狠狠地點了下頭:“很喜歡。”

她低頭不語,耳根已經紅得透亮。她不知道全詩,只是覺得句中描寫的場景很美。

少女的心思總難免繞彎——她想的是,陳安或許終于明白了她的一點心意,甚至愿意回應。

“要不要去花園走走?”陳安忽然問。

安妮一怔,下意識道:“我現在不被允許出門。”

陳安回頭看向守門的衛(wèi)兵,遞了一個眼神。對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安妮小姐,最終點了點頭,默默把門往旁邊一推。

“現在可以了。”陳安回頭沖她一笑。

安妮有些恍惚,但還是換了雙鞋跟上了他:“安德森,你在東方的名字……是什么?”

陳安回頭看她一眼:“安德·陳。只不過我們那邊,姓在前面。”

“那我可以叫你‘安’嗎?”她抬頭望著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認真。

陳安一愣。

他忽然意識到——安妮可能把“安德·陳”誤聽成了“安·德·陳”,直接把他本來的名字拼湊了出來。

歪打正著。

“當然可以。”,他笑著答道。

“還記得我上次給你說的占卜嗎?”陳安忽然轉了個話題,畢竟他帶著馬薩林的任務,“我說,佩劍貴族們即將在舞臺上謝幕。”

安妮點點頭,沒有說話。

“現在的投石黨余波,就是這場謝幕的結算報表。”陳安望著遠處逐漸干枯的玫瑰籬墻,“如果你父親想接過舞臺,就該在現在站出來。”

“你是說,捐款?”安妮皺起眉頭。

“是馬薩林需要的,不只是錢。”陳安輕聲說,“他需要一個信號,穿袍貴族愿意站在王權這邊,愿意用金錢換來兵權的清洗,換來一場‘文明的改革’,而不是像佩劍貴族那樣,動不動就扛著軍團上街。”

“當然,錢也很重要。”

安妮咬了咬唇,聲音放得很低:“可是……我父親說,他已經給了馬薩林‘很多很多’了。”

“你父親沒錯。”陳安點頭,“但這不是交易,這是投名狀。”

“給得越多,站得越穩(wěn)。”

安妮沉默了很久,直到轉過一排光禿的藤架,她才忽然開口: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以為,貴族就該住在鄉(xiāng)間的石堡里,打獵、吃宴會、聽詩人唱歌。可后來我才知道,我們家……根本沒有城堡。”

她抬頭看向天,聲音淡淡的。

“我們家靠的,是一張印章,是那份寫著‘財政巡察官’的委任狀。每一筆稅,每一次拍賣,每一個判例……我的父親都得像商人一樣盯著利潤。”

“我們的貴族身份,是王權印出來的,不是祖先騎來的。”

安妮輕輕地笑了,笑里有一點蒼涼,更多的是認命般的聰明。

“查理一世被砍頭那天,我的父親摔碎了他最喜歡的一只瓷瓶。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站了很久。”

“我那時還小,還不懂。”她低頭,“現在我懂了。”

“如果王可以被砍頭,那法官可以被燒死,商人可以被抄家,像我們這樣靠法律活著的人——沒有未來。”

陳安看著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少女,說出的不是革命,也不是理想,而是一整個階級朦朧的生存本能。

“但……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的。”她又補了一句,“我讀過黑市里的文章,我們希望改革。”

“不是顛覆,”她看著陳安,認真地說,“是改革。限制王權的任性,消除舊制度的腐敗,賦予法律更多權威。”

“可不是革命。”她像在強調,又像在害怕。

“因為革命——會燒掉我們所有人。”

這句話,說得很輕。

陳安沉默著走了幾步,才慢慢開口:“你們想做現代社會的心臟,卻還得靠封建制度的血液活著。”

“所以才必須讓王權變得理智——但不能倒。”

安妮點點頭。

“我常聽人罵馬薩林,說他是意大利來的吸血鬼,是巫師,是騙子。”她小聲說,“可我父親說,只有他能幫我們把老貴族壓下去。”

“所以你認為你父親會支持馬薩林嗎?”

“應該會的,畢竟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安妮收起披風的一角,抬頭望了望灰白天色:“你覺得……我們這個國家,會走向更好的方向嗎?”

陳安望向遠方沉默片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他當然明白,眼前這個少女有多純潔——可她父親的錢,是怎么來的,他也一清二楚。

來自包稅制度的剝削,來自對鹽、對酒、對一切活下去所需的征收,來自窮人孩子嘴邊的最后一口面包。

她可能從沒去過巴黎城門外的貧民區(qū),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在那里因為她父親簽過的契約,三天沒吃過熱飯。

她相信秩序,而他看見的是秩序背后的代價。

陳安不會因為她純真的臉就對這個階層失去判斷。穿袍貴族的確比佩劍貴族文明得多,但同樣貪婪,也同樣殘酷。只是把搶劫換成了法條,把砍頭換成了蓋章。

更諷刺的是,他知道自己此刻做的一切,恰恰是在幫他們。

幫馬薩林穩(wěn)住這些人,幫王權整合他們的金錢和行政網絡,把軍權、財權、法律都集中起來,為法國打造一頭更高效的國家機器。

——可他不是為了法國。

他只是讓這個陸權國家快速強大起來,讓周圍的殖民帝國無暇顧及南洋,然后他趁機奪走他們留下的殖民地,讓大明再次偉大。

所以他在馬薩林面前縱容腐敗。

這樣當財政徹底枯竭,國王終于決定向這幫新的特權階層開刀時,穿袍貴族會毫不猶豫地把“正義”掛在嘴上,讓法國迎來那場命定的大革命。

可這對國家是壞事嗎?并不是。

于是他笑了笑,堅定地回答道:“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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