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西岱宮等我。”陳安摟住伊莎貝爾的腰，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沒事，硬要說的話我也是謀劃者。”，陳安對上伊莎貝爾關切的目光，然后揉亂了她精心打理的長發，“你到時候就報我的名字，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吻了少女的額頭后，陳安沒有再看身后的人群一眼，抬腳跟上富凱，逆著涌動的人潮，走向那座鑲嵌在石墻中的螺旋階梯。

臺階狹窄陡峭，踩在腳下有些濕冷，和他在二十一世紀參觀的沒有太大區別。

轉過最后一圈樓梯，陳安的視線豁然開朗。

他踏入了圣禮拜堂的上層小教堂。

這是圣路易為存放“荊棘王冠”等圣物而建的空間，是王室專屬的祈禱之地。

整座空間幾乎由十五面高聳入頂的彩繪玻璃構成，斑斕的神話故事懸掛在空中，透過夜間點燃的燭火與星點月光，在地面投下一塊塊如夢如幻的斑影。

陳安站在其中，看著彩光攀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馬薩林、路易十四，以及那位來自奧地利的太后，正圍坐在長椅旁。

空氣里沒有圣歌，只有肅殺。

“閣下，陳先生也來了。”，富凱低聲向馬薩林和太后匯報。

馬薩林轉頭，輕輕點了點頭，神情像剛完成了一次懺悔。他抬起一只手，示意陳安和富凱坐下。

“我們中出了個叛徒。”他說，像石子落入水面，層層擴散。

陳安并不驚訝。他在被叫上來的那一刻，就猜到了這一步。

“計劃泄露了。”馬薩林繼續，“本應秘密進行的‘功爵計劃’，現在在民間已有傳播，所以我不得不將計劃提前。”

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緩緩游移，像一把刀，切割著彩色的玻璃。

先是富凱，再是陳安，來回三次，沒有一句話，只有那種逼人心肺的沉默。

陳安背脊微微發緊，他感覺此時的自己像是一個被神父看上的小男孩。

很顯然，此刻被懷疑的，是他們兩個。

一個是初登高位、野心未明的財政部長，一個是出身異邦、長袖善舞的東方使者。

這兩類人，在任何政治場合，都是最容易成為“背鍋人”的角色。

但僅僅幾秒后，陳安卻輕輕吸了口氣，重新坐直身體，肩膀不再僵硬。

躲是沒用的。既然置身棋局，就只能做一顆最沉得住氣的棋子。

他抬眼迎上馬薩林的視線，目光不卑不亢。

你盯著我多久了？自從我搬進盧浮宮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你布下的眼線之中。

他唯一做過的出格事情便是在圣安東尼區，陪查理二世喝了一夜的酒，還被醉酒的對方許諾了一個“復國后的伯爵”。

可那位被稱作“快活王”的英倫流亡者，現在怕是連房租都付不起，大概率真睡進了巴黎郊區的老槐樹洞里——

如果馬薩林連他都沒盯住，那也配不上“紅衣主教”這個稱號了。

禮拜堂的大門合攏的聲音打破了陳安的回憶。

隨著賓客的離開，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教堂此刻空空蕩蕩，只剩下燭光在彩窗中顫抖，照出一片肅殺和冰冷。

就在沉默幾乎讓氣氛凝結之時，太后安娜終于輕輕開口，聲音溫和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閣下們。”

她環視眾人，緩緩站起，長裙在地面輕掃，如一陣莊重的風。

“在座的每一位，我都信任。”

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在富凱與陳安之間略作停留，帶著一種母性般的包容

“即便有外人知曉些風聲，也不過是年輕人做事的一點…冒失罷了。”

她轉向馬薩林，語氣微沉：“而非惡意，更談不上背叛。”

“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團結——是齊心協力完成即將展開的第一步改革。”

“收回軍權。”她平靜道。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隨侍上前低聲稟報：

“孔蒂親王求見。”

陳安和富凱對視了一眼，太后微微頷首：“請他進來。”

門外的腳步聲踏在石地上，節奏緩慢卻沉重。陳安略一偏頭，就看見那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孔蒂親王。

灰藍披風在他身后微微晃動，佩劍已經被侍從收走，眼神沉靜。他還是那個風姿挺拔、貴族氣質十足的青年，但陳安立刻看出了細微的不同——

他今天的眼神中的自信全被慌張所替代。

他環視四周，目光在馬薩林、太后、路易十四身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陳安身上。

“劇作家先生？”看到陳安的孔蒂有些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陳安只是笑了笑，起身行禮，卻沒有多說。

他知道，孔蒂心里很不安。

而這不安，并非來自陳安的出現，而是來自馬薩林突然又提及投石黨一事。

畢竟，孔蒂的履歷并不干凈。

他曾經是投石黨陣營的一員。

雖然后來歸順王室，甚至準備迎娶馬薩林的侄女，以獲得政治庇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曾是叛亂的一部分。正因如此，他比誰都清楚：

如果馬薩林要清算舊賬，第一個倒霉的，很可能就是他。

“我來是為表明立場。”孔蒂半跪在地，聲音甚至略顯用力，“我已經與孔代兄長徹底劃清界限。他的叛亂與我無關，我絕不會再次背棄王室。”

他說得很快，好像擔心自己晚說一句，就會被當場拿下。

馬薩林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走到中心，將孔蒂親王拉起：

“如果我不信你，就不會把我的侄女嫁給你。”

這句看似溫和的話，卻讓孔蒂后背微微發涼。

他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那我更該證明自己的忠誠。”

馬薩林緩緩點頭：“你將會有機會。”

“我們需要你——為貴族階層做出表率。你愿意嗎？”

孔蒂等了幾秒，但始終沒有聽到馬薩林的具體要求，只能提前答道：“我愿意。”

“你將在婚禮后被任命為前線指揮官，率軍討伐西班牙方向的孔代殘部。”

孔蒂沒想到馬薩林的要求居然如此簡單，下意識挺直了背脊：“我接受。”

可他話音未落，馬薩林卻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句：

“你麾下的士兵，將被拆分為兩個步兵團，由國王統一調配。”

空氣瞬間凝滯。

孔蒂眼神明顯一緊。

他當然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這是對他的根基動手。

如果失去了私兵，他不過是一個穿著貴族衣服的空殼。哪怕在貴族中有再多聲望，沒有實際兵權，馬薩林就能隨時拔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