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哥的天氣，果然如少女般任性。清晨還艷陽漫天，臨近中午，天上的烏云陰沉得仿佛要滴下水來，只從云層的縫隙中吝嗇地漏下幾縷蒼白的陽光，勉強驅散了空氣中的濕冷——雖說夏天也不怎么冷就是了。

只不過，這種天氣比大晴天更折磨人，悶熱之外，更添一份黏膩的煩悶。

蘇九一行人離開了市政廳那棟充滿權力與隱秘氣息的建筑，朝著克萊德河畔的方向走去。艾莉森本想安排車輛，但被蘇九婉拒了。

步行，更能感知這座城市在“黑色安息日”前夕涌動的暗流。

街道上的景象印證了艾莉森的描述。節日的氣氛如同潮水般，正以一種看似歡騰、實則帶著詭異暗色的方式，席卷著這座古老的工業城市。

天氣雖熱，但行走在通往克萊德河畔主街道上的人們，卻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籌備工作的熱浪與天氣的悶熱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蒸騰般的活力。

街道兩側的店鋪早已披掛上陣。新鮮雕刻的南瓜燈懸吊在門楣下，巨大的黑紫色橫幅印著扭曲的哥特字體——“Black Sabbath”，如烙印般緊貼在店門之上。

玻璃店鋪的貨架上的中世紀瘟疫醫生的鳥嘴面具尖銳而詭異，旁邊堆放著描繪地獄景象的畫冊和書籍。

空氣中彌漫著油漆、木屑、新鮮南瓜汁水以及那種特制的、混合了焦糊、沒藥與苦艾草氣味的“安息香氛”。

街道的景象與前些日子已大不相同。節日的氣氛不再是零星的預兆。雖然大規模的游行和人群狂歡尚未開始，但籌備工作的熱度和規模已然彰顯。

“嘖嘖，這手藝，夠專業！”蘇恩曦推了推墨鏡，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個匠人正用噴槍給一個雕刻好的骷髏南瓜做舊，噴上暗啞的灰黑色。

“提前兩天就開始布置，看來這“安息日”在格拉斯哥的分量不輕啊。”

她隨手拿起旁邊攤位上一個造型夸張的尖頂巫師帽扣在頭上，對著旁邊店鋪的玻璃櫥窗照了照，“老板你看！有沒有點大魔法師甘道夫年輕時的風采？就是……嗯，可能更時尚一點~”

蘇九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揚：“更像從霍格沃茨廚房偷了帽子跑出來的家養小精靈，還沒來得及跑掉就被抓住了。”

“喂，老板，你這是在妒忌我的時尚品味！”蘇恩曦不滿的抗議，但手上卻把帽子扶得更歪了些，顯然樂在其中。她還順手從攤位上拿起一個造型最扭曲的鳥嘴面具，試圖往旁邊正專注看著另一個攤位的瑞吉蕾芙臉上比劃。

瑞吉蕾芙沒有躲閃，反而好奇地湊近了那個散發著油漆氣味的面具，灰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新奇的東西。

不，或許不是第一次，在她的記憶里似乎曾經出現過這種造型的東西。

“看吧，這才是懂得欣賞藝術的眼睛！”見瑞吉蕾芙亮閃閃的專注目光，蘇恩曦得意地揚了揚面具，放棄了給她戴上的念頭，轉而興致勃勃地研究起面具內部的構造來。

雷娜塔像一個沉默的精靈，默默地走在蘇九的另一側，她冰藍色的眸子沒有在那些奇怪的物件上停留哪怕一秒，鷹隼般的目光猶如雷達，掃視著街道上的每一個目標。

“這孩子似乎太認真了。”蘇九看著雷娜塔這副模樣，暗自嘆了口氣。

十年過去，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警覺非但沒有隨著安穩的日子消減，反而因瑞吉蕾芙的存在和對潛在危機的感知而變本加厲。這份警覺是盾牌，但有時，也成了無形的枷鎖。

“雷娜塔，你看那邊，”蘇九笑著開口，指向一個正笨手笨腳往櫥窗上貼巨大骷髏貼紙的店主，那人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樣子滑稽又認真。

“還有那幾個。”他又指向幾個合力搬運木柴堆、為篝火晚會做準備的年輕人，他們臉上洋溢著純粹的興奮和汗水。

“大家都在為節日做準備，享受這份熱鬧勁兒。我們今天呢，也就是來看熱鬧的游客。”

他頓了頓，目光溫和地落回雷娜塔臉上：“所以，今天給自己放個假吧？暫時把護衛的心思收起來，放松點，就當是來玩的，如何？”

雷娜塔眼神微動，她看著蘇九眼中那溫和卻堅定的光，又看了看旁邊正被蘇恩曦拉著，好奇地戳著一個會發出怪叫的橡膠蝙蝠玩具的瑞吉蕾芙。

小丫頭灰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新奇，緊張似乎被眼前的色彩和喧鬧沖淡了不少。

“我……”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蘇恩曦像一陣旋風般刮了回來，手里拿著一個剛剛從旁邊攤位上“繳獲”來的、造型最為夸張扭曲的瘟疫醫生鳥嘴面具。

那面具用粗糙的皮革制成，涂著斑駁的灰黑色，長長的鳥喙彎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兩只空洞的眼眶深不見底。

“鏘鏘！看我發現的新玩意！”蘇恩曦得意洋洋地把面具在眾人面前一晃，目標精準地鎖定了剛剛放松了一絲的雷娜塔。

“來嘛，雷娜塔醬~”她聲音甜膩得能齁死人，帶著惡作劇的興奮。

“節日氣氛！融入感！試試看嘛！這可是守護格拉斯哥的“救世主”同款哦！你看這線條，這質感，多么符合你冷艷高貴的氣質！”

話音未落，她根本不給雷娜塔任何拒絕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抓著面具就朝雷娜塔那張精致清冷的小臉扣了上去！

雷娜塔：“？！”

“哇哦，完美契合——不，可能大了一點。”蘇恩曦夸張的拍了拍手，后退了兩步，欣賞著自己的杰作，笑得前仰后合。

“噗哈哈哈哈！看看！看看！史上最冷酷、最致命、最…噗嗤…最呆萌的瘟疫醫生誕生啦！哈哈哈哈！”

雷娜塔僵在原地。

透過面具那兩個狹小的、歪斜的孔洞，她能看到蘇恩曦笑得捂著肚子直不起腰的蠢樣子。

能看到蘇九唇角那明顯擴大、帶著濃濃戲謔的笑意。

甚至還能看到瑞吉蕾芙微微張著小嘴，灰色的大眼睛里先是驚訝，隨后慢慢被一種新奇和想笑又不敢笑的亮光所取代。

她能感受到沉重的面具壓著她的鼻梁，長長的鳥嘴隨著她呼吸微微晃動，滑稽又礙事。一股熱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尖，幸好被面具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

她試著抬手想把面具摘下來，但蘇恩曦扣得太緊，加上這面具設計得實在反人類，她摸索了一下，竟然一下子沒找到卡扣的位置！

硬了，拳頭硬了！

“蘇！恩！曦！”冰冷得幾乎能凍結空氣的聲音從那個扭曲的鳥嘴面具下傳出來，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極其罕見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窘迫。

“欸嘿，在呢在呢！”蘇恩曦笑嘻嘻地應道，像只泥鰍一樣嗖地縮到了蘇九身后，只探出半個腦袋。

“別摘嘛，多應景，我是“魔女”，小瑞吉是“蝙蝠”，老板是“無辜路人”，而你是“醫生”，我們簡直是為“黑色安息日”量身定做的形象代言人！”

她頓了頓，眼睛狡黠地轉了轉，“就是不知道主辦方會不會給代言費？要是能順便談筆贊助就更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