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塔抱著佐羅站在鏡前，身上穿著她的新衣服，但雷娜塔過于瘦小，沒有一副傲人的身材，因此港口能找到的合身衣物實在有限。

鏡中映出少女單薄的身影，這身樸素的裝扮反而讓她像雪原上的一株小白樺，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稚氣。

雷娜塔無意識地揪著佐羅耳朵上開線的絨毛，忽然意識到這是她記憶里第一次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新衣。

“佐羅...”她輕聲喚著懷中的小熊。獲得新衣服本該是一件開心的事，但此刻該雀躍的心此刻卻像受驚的云雀般亂撞。

雷娜塔咬住下唇，耳畔又響起蘇九低沉的嗓音：“平安夜不是普通舞會，雷娜塔，赫爾佐格準備在那晚摧毀黑天鵝港，不留任何活口，我需要你幫忙做些事情。”

十二歲的雷娜塔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嘴唇，忽然發現唇角竟揚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這種隱秘的期待讓她自己都吃了一驚，或許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需要你幫忙”，而不是“服從命令”。

“終于可以幫到他了。”少女對著鏡子喃喃自語，聲音輕的只有佐羅能聽見。

小熊的紐扣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光，雷娜塔將臉埋進它的肚子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熊身上帶著陳舊布料和些許報紙味的奇跡般地安撫了她翻騰的思緒，少女冷靜了下來。

“你說得對，佐羅。”她抬起頭，用手指梳理著小熊被弄亂的毛發，“港口里比我強壯的，比我聰明的多得是，但只要我能幫到他。”

她轉身望向窗外，暮色已經籠罩了黑天鵝港，偌大的宴會廳軍人們正在搭建最后的裝飾。再過半個小時，盛大的平安夜舞會就要開始。

按照傳統，黑天鵝港所有人員都必須出席。往年這個時候，雷娜塔總是縮在角落，看著霍爾金娜她們像真正的天鵝般在舞池中旋轉。

但今晚不同。

“小姑娘們趕快穿上衣服把門打開！晚會開始前我還得給你們上上課，免得你們胡來！”護士長在樓門外粗聲大氣地喊。

雷娜塔從收拾整齊的床上拿起那頂嶄新的熊皮絨帽戴上，回頭環視一周確認沒有遺漏后，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樓門前已經聚集了好些軍官和護士，軍官們換上了呢子的軍禮服，護士們穿上了毛呢裙子和到膝蓋的高跟長靴，還化了淡妝。

雷娜塔隨著人流緩步前行，當士兵推開大門，暖氣和音樂聲撲面而來，金箔碎片漫天飛舞，金色大廳里燈火輝煌。

士兵們拉著手風琴，年輕女孩們載歌載舞。孩子們圍著巨大的圣誕樹許愿，踮著腳尖去夠上面的禮物。牛肉湯、烤甜餅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彌漫在空氣中。

雷娜塔瞪大了雙眼，她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宴會廳，這比往年的圣誕夜的裝飾還要奢華百倍，仿佛將所有的珍藏都傾囊而出，再不會有第二次這般極致的盛景。

雷娜塔忽然記起蘇九的叮囑，便沒有貿然踏入宴會廳中央。她悄然退至一株裝飾華麗的圣誕樹后，借著綴滿彩球的枝椏掩住身形，從枝葉間隙中凝神觀察著大廳。

“一個，兩個...”雷娜塔默默數著人數，血脈覺醒后她的感知力如同無形的絲線，將整個空間編織成一個細密的網，每個人的存在都看得一清二楚。

“還差一個人。”她輕聲說。

“霍爾金娜去哪了？”

沒容得她細想，下一瞬整個宴會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雷娜塔的神經驟然繃緊，她的感知能力正在發出尖銳的警報。

她抬頭一看，宴會廳最上方那扇大門被緩緩推開，赫爾佐格邁著沉穩的步伐現身，身后緊跟著神色莫測的邦達列夫。

赫爾佐格的出場引發了潮水般的掌聲，博士高舉雙手向大家致意。

“我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是圣誕節，也是黑天鵝港的重要日子。我們來自莫斯科的朋友邦達列夫少校已經向我確認，我們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上級的高度贊揚！很快我們就可以分批回家探親，這里的每個人都會受到獎勵，你們會有軍功章，能去里海度假，你們是國家的功臣！唱歌跳舞吧！在這個美好的夜晚！”

雷娜塔站在圣誕樹后，看著大家歡呼雀躍，士兵和護士激動地彼此擁抱親吻，能回家探親是這里每個人的期望，博士的許諾太激動人心了。

但雷娜塔并不相信赫爾佐格所說的，他說的每一個字在她耳朵里都像是毒蛇的嘶聲。

博士緩緩走下樓梯，順手拿起一杯盛滿格魯吉亞葡萄酒，水晶杯在吊燈下折射出溫暖的光暈，深紅的酒液在其中輕輕晃動，他與眾人捧杯，微笑著對待每一個人。

這時，他余光瞥到了角落里的雷娜塔，于是放下了與眾人的交談，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朝著雷娜塔緩緩走來。

赫爾佐格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雷娜塔繃緊的神經上。她下意識抱緊了佐羅。

“我的小雷娜塔，在這里玩的開心嗎？”赫爾佐格俯身笑道。

“開心！”雷娜塔輕輕說道，她面不改色地撒了謊。跟外表完全相反，她是個撒謊成性的女孩。

“那就好。”博士站起身來，“享受今天這個難忘的夜晚吧。”

赫爾佐格說完便與眾人告別，聲稱要回去繼續工作，隨后在人群的挽留中帶著邦達列夫從正門離去。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雷娜塔才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

得益于與生俱來的卓越血統賦予的驚人自控力，再加上這些天蘇九和零號的秘密特訓，她成功地將所有情緒都完美地隱藏在那張平靜的面具之下，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異樣。

不過她敏銳地注意到，那個名叫邦達列夫的軍官在離開前，投向她的目光中分明帶著幾分審視與懷疑。

“今晚的宴會你必須出席。”蘇九的聲音在耳畔回響，“作為港口唯一沒有接受過手術的孩子，赫爾佐格一定會對你格外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