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塔靜靜地站在用白油漆畫著“34”號房門前，指尖輕碰小窗口的鐵柵欄，在門的另一側，34號，不，蘇九正安靜地坐在白色房間中央的椅子上，眼神渙散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他的黑發比手術前長了些，凌亂地垂在額前，襯得那張蒼白的臉更加瘦削。

三個月了，自從那次“意外”后，他就再沒清醒過。

“38號，你又在偷看34號？”赫爾佐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莫名的愉悅。

雷娜塔迅速收回手，轉身面對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赫爾佐格永遠掛著那副假惺惺的微笑，單片眼鏡后的眼睛像蛇一樣冰冷。

“博士，我不是38號，我有名字，叫雷娜塔。”她沒有回頭，平淡的對赫爾佐格說道，藏在袖口的手指攥緊了衣角。

赫爾佐格也輕笑一聲，走到她身旁，也看著門后的蘇九，“名字只不過是個代號，雷娜塔，就像34號，現在也僅僅只是個代號而已。”

他低頭看著沉默不語的女孩，手指輕敲著扶手：“說起來，你真該好好感謝34號。若不是他，現在坐在這里的就是你了，不，以你的體質，恐怕根本撐不到現在。”

赫爾佐格罕見地多說了幾句。是失言嗎？不，這更像是猛獸在享用獵物前漫不經心的戲弄。

在他眼中，這個女孩從來就不值得認真對待。

雷娜塔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永遠記得那天，當她被帶到手術室門前時，蘇九突然對赫爾佐格說了什么，然后代替她走進了那扇門。等她再次見到蘇九時，那雙總是溫柔注視她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焦點。

“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您說過這只是一種普通的手術。”雷娜塔低聲問道。

“科學探索總有意外，雷娜塔。”赫爾佐格想拍她的肩膀，被雷娜塔悄無聲息的躲開，他失笑道：

“34號的大腦產生了某種...有趣的異常。他的腦橋確實被成功分離，但兩側半球卻出現了罕見的同步現象，理論上這不可能發生。”

雷娜塔注意到赫爾佐格眼中閃過一絲狂熱，那是他談到“有趣”實驗時特有的表情，她的心突然一陣疼痛。

“所以你對他進行了其他的實驗嗎？”雷娜塔的聲音有些發顫。

“這都是為了科學啊，我親愛的雷娜塔，況且這是我們約好的。”赫爾曼博士推了推單片眼鏡，他忽然俯身湊近雷娜塔耳畔，聲音陡然轉冷：“不然你以為為何現在你還安然無恙？”

“那我能進去看看他嗎？”雷娜塔的聲音輕得幾乎消散在空氣中。

“可以。”赫爾佐格看了看手表，“去吧，我只給你五分鐘。”

等赫爾佐格的腳步聲遠去，雷娜塔立刻打開鐵門走進蘇九的房間，聽到聲音，蘇九緩緩轉過頭，目光卻穿過了她，落在遠處的墻上。

“蘇九...”雷娜塔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曾經溫暖的手如今變得如此冰冷無力。

“是我，雷娜塔，你還記得我嗎？”她輕聲說。

蘇九的眉毛顫了一下，嘴唇微微張開，發出來一系列無意義的音節，雷娜塔感到一陣熟悉的絕望涌上心頭。這三個月來，每次見面她都會問同樣的問題，每次都得到同樣的沉默。

在長達三個月的時光里，先前與蘇九熟識的孩子們仿佛集體遺忘了他這個人，他們對他視若無睹，連最基本的回應都吝嗇給予。

最初的兩個月里，唯有霍爾金娜偶爾會來探望他，但這份微弱的關懷也未能持續，到后來，當雷娜塔向她問起蘇九時，她只會唉聲嘆氣，憂郁的從自己身旁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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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轉眼間數年過去，蘇九的意識如同冬眠的種子，在在漫長的蟄伏后終于破土而出。

他漸漸恢復了一些最基本的認知能力，能夠回應簡單的問話，卻依然留不住任何記憶，就像沙灘上的字跡，總被潮水輕易抹去。

這種情況連見多識廣赫爾佐格都不由的驚嘆：這簡直是個奇跡！

雷娜塔本來以為蘇九將一直保持現狀。

直到那個不同尋常的清晨。

雷娜塔現在還清晰的記得：當她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蘇九的床鋪空空如也時，心臟驟然緊縮的感覺。

當她赤著腳跑過冰冷的走廊，最終在餐廳找到他的身影，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的身上，那天是久違的晴天。

至此，回憶結束。

雷娜塔久久望著蘇九的側臉，看著他侃侃而談的樣子，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一層薄霧般不真實。

他確實醒來了，卻再也尋不回那些共同的回憶。

可即便如此，每當她失魂落魄時，他仍會努力組織起生澀的語言來安撫自己，哪怕他自己面對著這個陌生的世界，眼底也藏著同樣的惶恐。

“蘇九。”雷娜塔輕聲喚道。

“怎么了？”少年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雷娜塔的問題讓蘇九微微一愣，對啊，為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答案。

“因為...你看起來很難過。”蘇九說。

雷娜塔的心猛地一顫。

即使失去了記憶，即便連自己都記不清，仍舊本能的想安慰她。

她低下頭，眼眶發熱，卻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她不能再在他面前表現出脆弱，他已經承受了太多。

“謝謝你。”她輕聲說，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蘇九看著她，忽然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眼角。

“你哭了。”他說。

雷娜塔愣住。她沒想到他會注意到。

“沒有。”她別過臉，聲音有些哽咽。

蘇九沒再追問，只是安靜的看著她。

“雷娜塔。”他突然開口。

“嗯？”

“我們以前認識嗎？”

雷娜塔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她該告訴他嗎？告訴他他們曾經一起在雪地里奔跑，告訴他他曾經為了保護她而擋在她面前，告訴他他曾經笑著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可如果他想不起來呢？如果他永遠都想不起來呢？

“認識。”她最終輕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