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窗外暴風雪正在呼嘯，而黑天鵝港的食堂里卻散發令人心安的煙火氣。

室內充盈著誘人的香味，那是土豆燒牛腩正在鍋中翻滾，金黃軟糯的土豆吸飽了醇厚的湯汁在鍋中輕輕顫動，酥爛的牛腩裹著油亮的醬色，筋肉分明的紋理間滲出誘人的汁水，隨著氣泡的破裂散發出濃郁的肉香。

“咕咚！”

偌大的食堂里，這聲吞咽顯得格外清晰，雷娜塔看見安東的喉結在上下滾動，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面前鍋中燉煮的美食，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喂，謝爾蓋。”安東舔了舔嘴唇，目光仍盯在那些牛肉身上，然后壓低了聲音，向身旁的男孩詢問道：“你說今天為什么吃這么好？”

謝爾蓋的視線同樣無法從鍋中移開，他咽了口唾沫，聲音里帶著幾分不確定:“不知道，或許……博士終于開始關心我們的健康問題了？”

安東皺了皺鼻子，似乎對這個回答不夠滿意，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護士注意到這邊，才湊近謝爾蓋耳邊輕聲道:“得了吧，前幾天博士才剛給我體檢，可惜我太累中途睡著了，醒來身體疼得要死，博士說我體重超標，要控制一下飲食。”

“其實并不是太累了。”雷娜塔在心里輕聲說，目光掃過安東脖頸上尚未愈合的針眼。作為港口為數不多沒動過手術的孩子，她比誰都知道這所謂的“體檢”意味著什么。

蘇九曾說過，通常被送到港口的孩子不出一個星期就會接受手術。然而雷娜塔這批孩子已經在港口滯留了兩個多星期，至今仍未輪到他們，看來是出了什么意外狀況，手術安排被耽擱了。

說到蘇九。

雷娜塔回過頭，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落在被孩子們團團圍住的蘇九身上。他正耐心的聽霍爾金娜講話，昏黃的燈光灑在他身上，就像是鍍上了一層溫柔的輪廓。

她早知道的。

知道他那雙眼睛在笑的時候會彎成月牙，知道他會用那雙修長的手輕輕揉著孩子們的頭發，知道他說話的時候嗓音會不自覺地放軟，就像初春的流水漫過鵝卵石，淌進每個人的心里。

雖然蘇九在眾人中年紀并非最長，但雷娜塔卻敏銳地察覺到，他已然成為這群孩子的靈中心人物。就連素來張揚的“孩子王”霍爾金娜，這只驕傲的天鵝此刻也安靜地注視著他，那雙總是盛氣凌人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崇拜之情。

明明她知道的，但是為什么......

雷娜塔的手指不自覺地揪著衣角。

那種熟悉的失落感又漫上心頭，就像五歲那年，她最珍愛的陶瓷娃娃從書包里不翼而飛時，那種抓心撓肺的空洞感。

“雷娜塔！”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去，只見蘇九正穿過密集的人群朝她走來。

“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蘇九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俯身與她平視。雷娜塔比蘇九略矮幾分，此刻不得不稍稍仰起臉來，正對上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雷娜塔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看到他和霍爾金娜說話而感到失落吧？那樣太幼稚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我在想今天的土豆燒牛腩。”她最終低聲說道，視線飄向一邊，這個借口拙劣的讓她都有點難為情。

蘇九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他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雷娜塔感覺自己耳尖燙得驚人。

“開飯啦，都排好隊！！”

護士長洪亮的嗓音驟然劃破了食堂的嘈雜，她手中的不銹鋼勺敲擊著鋁制餐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在偌大的空間里回蕩。

“你，先來！”護士長粗短的手指指向了雷娜塔。

今天護士長反常的行為讓雷娜塔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按照以往的慣例，取餐順序總是霍爾金娜那群大孩子優先，然后是中間年齡段的，最后才是她跟蘇九這些剛來的孩子。

“快點，小啞巴，再拖下去菜都冷了！”護士長不耐煩的敲著盆子，嘈雜的聲音震的雷娜塔耳朵生疼。

雷娜塔回頭看了看蘇九，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邁開僵硬的腿向著護士長走去，在轉身的剎那，余光卻瞥見了蘇九緊皺的眉頭。

“磨蹭什么，下一個！”護士長粗暴地將餐盤塞進她的手中。餐盤沉甸甸的，雷娜塔的心也沉甸甸的。

在她端著餐盤轉身的那一刻，耳朵里傳來了護士長對護士輕聲的嘀咕聲：“今晚將她送過去，博士等不及了。”

食堂很暖和，壁爐里的火燒的很旺，雷娜塔此刻卻感覺到一股寒意順著背爬上來。

此刻安東正狼吞虎咽地吃著土豆，謝爾蓋把牛腩撕成小條，雅可夫湊在霍爾金娜身邊搭話，卻只換來她冷淡的沉默，這位高傲的姑娘正優雅地揮舞著餐刀，將肉塊分割成大小均等的方塊。

而蘇九沒有打飯，謝絕了與霍爾金娜她們共進晚餐的邀請，坐在了雷娜塔旁邊。

或許是看出來女孩的緊張，蘇九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默默的握住她的手。

“吃不下嗎？”蘇九的聲音很輕。

雷娜塔搖了搖頭，白金色的發絲垂在耳畔，她感覺喉嚨發緊。

“我聽到了。”她終于開口，“護士長說今晚要把我送去。”

蘇九的手指突然收緊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來。雷娜塔注意到他的目光變得銳利，掃過食堂里每一個護士和工作人員，最后停留在她身上時，又恢復了那種令人安心的溫柔。

“別怕。”他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手，“我們一起想辦法。”

“可是......”

“相信我好嗎？”少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堅定，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雷娜塔，吃完飯后博士找你。”護士長平靜地說道，嘴角卻浮起一絲微妙的弧度。雷娜塔敏銳地捕捉到周圍護士們交換的眼神，那些目光里沒有絲毫關切，只有令人不適的玩味與戲謔。

“沒事。”蘇九說，“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