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暖氣發出細微的嗡鳴,林小羽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鋼筆上的刻痕——“共振頻率:16Hz”。沈硯的側臉被臺燈鍍上一層柔光,他正用這支筆在草稿紙上推導電磁場公式,筆尖沙沙劃過紙面,像在書寫某種隱秘的暗號。
“這道題的關鍵是找到諧振腔的固有頻率?!彼鋈煌9P,指尖點了點她試卷上的紅叉,“就像你總記不住公式,但每次聽我講題時,眼睛會亮一下。”
小羽托著下巴笑:“沈老師,這是物理還是心理學?”話音未落,沈硯的校服口袋突然震動,他瞥見屏幕上的醫院號碼,手指猛地蜷起。
“我去接水。”他起身時碰倒了保溫杯,紅棗茶潑在草稿紙上,洇濕了剛畫好的共振曲線。小羽盯著他倉皇的背影,突然發現他最近總在掛斷電話后,偷偷刪除通話記錄。
深夜便利店的白熾燈刺得人眼眶生疼。沈硯將最后一箱礦泉水壘上貨架,腕骨處的淤青被凍得發紫。店長把工資塞進他手里時嘟囔:“下月排班減半,總部要裁臨時工。”他攥著鈔票的手指緊了緊——父親術后復查的費用,還差三千。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寒風卷著雪粒撲進來。小羽裹著羽絨服站在收銀臺前,鼻尖通紅:“沈硯,清華招生辦的郵件為什么在你垃圾箱里?”她舉起手機,屏幕上是她偷拍的照片——保送資格復核通知,標紅的截止日期就在后天。
貨架陰影里,沈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爸的病歷卡在審核流程,他們需要擔保人。”他低頭拆草莓蛋糕的包裝,奶油蹭到袖口,“姑姑在幫忙找關系,你別……”
“你連我也要騙嗎?”小羽抓住他手腕,袖管滑落露出一截繃帶——是前天搬貨時被鐵架劃破的傷口。她突然想起鋼筆上的共振頻率,聲音發顫:“你說過,兩個人的頻率一致,痛苦也該共振。”
沈硯沉默著把蛋糕推給她,轉身去擦早已干凈的貨架。冰柜的冷氣裹住他單薄的脊背,在小羽眼里凝成一道霧蒙蒙的墻。
月考當天,小羽在考場嗅到淡淡的血腥氣。沈硯的鋼筆漏墨了,他徒勞地用袖口擦拭試卷,右手虎口結痂的傷口裂開,在答題卡上蹭出暗紅痕跡。交卷鈴響時,他伏在桌上劇烈咳嗽,掌心攥著帶血絲的紙巾。
“你發燒為什么不說!”醫務室里,小羽掀開他額前的碎發,電子體溫計顯示39.8℃。沈硯掙扎著摸出手機,屏幕上是姑姑的短信:「擔保人已找到,明天帶資料來清華」。
他抓住她指尖按在發燙的眉心:“保送資格拿到了,但我得提前去BJ參與項目……”
話音被破門而入的班主任打斷:“林小羽!年級排名51,就差一名!”陳老師把成績單摔在床頭,“你媽媽在校長室,說要讓沈硯立刻轉學?!?
初雪在深夜悄然而至。小羽蹲在銀杏巷盡頭的路燈下,將撕碎的月考卷折成紙船。沈硯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淺的腳印——他右腿還纏著紗布,下午翻墻去校長室時摔的。
“我拒絕了清華的項目。”他把暖寶寶塞進她手心,“姑姑說可以等高考后……”
“你瘋了嗎!”紙船在小羽掌心捏成團,“你爸爸的復健費怎么辦?我們攢的錢根本不夠……”
沈硯忽然解開校服紐扣,露出內側縫著的口袋——里面是一沓皺巴巴的鈔票,每張都用便簽紙標著日期?!氨憷旯べY,家教費,還有……”他喉結動了動,“我賣了奧賽金牌?!?
雪落在小羽睫毛上,融成溫熱的水珠。她想起他最近總穿高領毛衣,原來是為了遮住空蕩蕩的脖頸——那條掛獎牌的銀鏈子不見了。
“下周我去上海參加物理決賽,獎金夠撐三個月?!彼皖^給她系圍巾,呼吸白霧模糊了鏡片,“等我回來,我們一起把月亮砸個洞?!?
便利店暖光穿透雪幕,將兩人影子投在斑駁的磚墻上。沈硯轉身離去時,小羽忽然看見他背包側袋露出一角文件——清華項目的錄取通知,日期分明是今天。
凌晨兩點,小羽在書桌前瘋狂刷題。鋼筆尖突然斷裂,墨水暈染了“共振頻率”的刻字。她摸出手機,給沈硯發的最后一條消息仍顯示未讀:「騙子,你的頻率亂了」。
窗外雪勢漸猛,掩埋了銀杏巷的足跡。而在去往上海的高鐵上,沈硯正用纏著繃帶的手修改項目申請書——他將“保送生”三個字重重劃掉,在申請人一欄寫下:「林小羽」。
上海冬雨細密如針,沈硯縮在青旅上鋪的床角,充電線垂下來像條奄奄一息的蛇。手機屏幕在凌晨三點亮起,映出他虎口結痂的傷口——決賽時鋼筆突然漏墨,他徒手掰開卡住的筆尖,血珠滲進草稿紙的褶皺里。
二十三條未讀消息浮在鎖屏界面,最新一條是五分鐘前的:「便利店說你辭職了,金牌到底賣給誰了?」他拇指懸在鍵盤上方,窗外的霓虹燈牌正好切到紅色,「手術順利」四個字在雨幕中模糊成血色的光暈。
充電寶發出最后一聲嗡鳴,黑暗吞沒了那句正在輸入中的「其實我……」
林小羽把凍僵的臉埋進圍巾,鼻尖蹭到沈硯殘留的薄荷味。凌晨五點的便利店空無一人,她正踮腳去夠貨架頂層的草莓蛋糕——昨天新來的店員說,沈硯臨走前預付了三個月的蛋糕錢。
「密碼是你生日?!沟觊L打著哈欠遞過小票,背面有串潦草的數字。收銀機「?!沟囊宦晱楅_時,零錢盒里突然滾出枚銀色圓片——是奧賽金牌被熔成的吊墜,背面刻著「SY&LXY」,邊角還沾著便利店標簽的膠痕。
寒風撞開玻璃門,卷著雪粒撲在貨架上。小羽攥著吊墜往醫院跑,羽絨服兜里震動的手機顯示「媽媽來電」,她卻突然在急診室拐角剎住腳步——沈硯姑姑的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石膏,正扶著輸液架往手術室挪。
「小硯的腿……在上海摔的?」姑姑的咖啡杯在自動販賣機前搖晃,「他非要睡青旅省錢,結果樓梯燈壞了。」
小羽盯著咖啡杯沿的唇膏印,是沈硯慣用的薄荷味。上周視頻時他鏡頭總對著天花板,原來不是怕她看見逼仄的房間,而是藏起打著石膏的右腿。
物理決賽頒獎禮正在直播,小羽縮在圖書館儲物柜后面,用校服罩住手機屏幕。鏡頭掃過三等獎名單時,她突然按下暫停——沈硯的座位上放著熟悉的黑色保溫杯,杯蓋倒扣著當煙灰缸,積了七八個煙頭。
「他不抽煙的?!剐∮鸫林芎桨l來的消息記錄,「除非焦慮癥發作?!谷ツ晟蚋覆∥r,他曾在天臺撿過煙蒂,被她發現后紅著眼說「就這一次」。
直播畫面突然切到后臺,沈硯正一瘸一拐地追著評委:「申請書真不能改了嗎?她比我更需要……」話音被淹沒在掌聲里,他手中攥皺的紙頁特寫一閃而過——申請人姓名欄涂改三次,最終定格的「林小羽」洇著團墨跡,像朵未綻的梅花。
最后一班地鐵呼嘯而過,小羽在空蕩蕩的車廂里拆開順豐文件袋。保送復核材料散落一地,沈硯的病歷復印件飄到腳下——胃出血診斷日期,正是他聲稱去上海參賽的那天。
她突然想起那支斷裂的鋼筆。墨水瓶被打翻在申請書復印件上,16Hz的刻痕正在溶解,而沈硯的微信頭像不知何時換了——照片角落露出半截青旅床頭,用煙頭燙出的痕跡連起來,是北斗七星的形狀。
手機突然震動,上海區號的陌生來電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小羽握緊吊墜按下接聽,電流聲里傳來熟悉的咳嗽,混著雨聲和模糊的電子音:「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車窗倒影中,她看見自己把金牌吊墜按在胸口,像按下某個跨越經緯度的共振按鈕。隧道燈光忽明忽暗,下一站指示燈亮起猩紅的光——南京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