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離踏出趙府朱漆大門時,夜幕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酒肆里的喧囂聲,在他耳中都變得模糊遙遠,唯有趙長卿癲狂的笑聲還在腦海中回蕩,仿佛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冷風裹挾著枯葉掠過腳踝,他下意識裹緊衣襟,卻依舊無法驅散從心底泛起的徹骨寒意。
途經城隍廟,月光為廟里供奉的神像披上一層青白的光暈。
那原本慈悲的面容,此刻竟像是在無聲地嘲諷著這荒誕的世道。
李錦離駐足良久,目光落在香案下散落的破舊黃紙上。
借著朦朧月色,他看清紙上歪歪扭扭寫滿百姓的祈愿:“求仙長保佑小兒平安”“愿夫君病體痊愈”。
墨跡被雨水暈染得模糊不清,字跡間還沾著干涸的淚痕,無聲訴說著凡間百姓的悲苦與期盼。
曾經,他以為只有碧游宮那些濕生卵化之輩,才會肆意踐踏人命。
可今日所聞,讓他徹底明白:這世上最可怕的,從來不是妖魔鬼怪,而是那些披著仙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孟山君既已逃遁,李錦離深知,自己必須抓緊在涇水縣城站穩腳跟,經營香火,盡快獲取第二次天道福緣。
他凝神搜尋著當初種在說書狐妖身上的印記,包裝宣傳這件事,還真是非這只狐妖莫屬。
涇水縣城郊,十里荒嶺間矗立著一座燈火通明的樓閣。
琉璃宮燈的琥珀光暈刺破重重迷霧,二十四盞宮燈懸于飛檐斗拱間,暖香裹挾著奢靡氣息順著青石板路流淌,將枯枝蔓草都染得妖冶。
朱漆門楣上“醉仙閣”三字鎏金欲滴,匾額邊角鑲嵌的夜明珠在暮色中幽幽發亮,映得那“仙”字泛起妖異紅光,恰似一張咧開的血口。
這座隱匿于結界中的樓閣,白日里不過是荒草間幾株歪斜枯樹,唯有戌時三刻結界松動,才露出本來面目。
李錦離踏著結界邊緣流轉的幽藍符文,指尖拂過虛空。
剎那間霧氣如活物翻涌,雕刻著纏枝蓮紋的朱漆大門緩緩顯現,門縫間漏出的靡靡之音裹挾著令人迷醉的香氛。
這只狐妖倒是會享受,這里不就是休閑會所嗎……李錦離腹誹。
漲姿勢了,果然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洪荒也不全是打打殺殺,萬法兼容……足道也是道,手法也是法。
甫一踏入大堂,絲竹管弦之聲轟然入耳,正中心高臺上,數名狐女搖曳著蓬松的尾巴翩翩起舞。
她們眼尾點著丹砂,每片狐尾末端都綴著猩紅流蘇,隨著舞姿輕輕晃動。
周圍坐臺皆是雕花軟榻,賓客們姿態各異。有人身著廣袖華服,舉止卻粗鄙不堪,有人袒胸露臂,言語間盡是污穢。
“他娘的回春堂這種小作坊下料就是猛啊,這“合歡散”下肚,尋常狐娘哪扛得住?”
“豹道友,狗娘耐力極佳,值得一試。”
“說起貍道友,上次狐心娘子發誓再不接你的生意,說你有倒刺,刮的她疼生疼。”
污言穢語入耳,李錦離突然發現“道友”是個貶義詞。
大堂一側的七彩珠簾突然輕晃,環佩叮咚聲中走出一位美貌婦人。
她腕間九連環金鈴隨著步伐輕顫,碎玉般的聲響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
煙霞色輕薄紗衣如晨霧籠罩著她的身軀,雪白肌膚在半透明的衣料下若隱若現。
每走一步,繡著金線的裙裾便在地面拖曳出一道瀲滟波光。
“這位道友面生得很。”婦人執扇掩唇輕笑,指尖劃過團扇邊緣的銀絲穗子,眼尾的胭脂隨著笑意暈染出勾魂的弧度。
“可知醉仙閣的規矩?”
李錦離不動聲色的搖頭。
“妾身三娘。”美貌婦人斂衽行禮,“既如此,便叫道友知曉,在醉仙閣美酒佳肴皆不用靈石花銷。”
李錦離微怔,他媽的這天下竟然還有能夠白嫖的地方?
沒等到反應過來,美艷三娘款步上前,紗衣下盈盈一握的腰線隨著步伐輕擺,帶起的香風幾乎要勾住人的魂魄。
“只是.…..”她突然逼近,溫熱呼吸掃過李錦離耳畔,“這里的歡愉,卻要用客人的精元來換。”
話音未落,二樓雅間轟然炸裂,一名滿臉暗紅獸毛的大漢被踹下欄桿,如斷線風箏般墜落。
三娘笑意瞬間凝結,玉腕輕抬間,數道暗青色符咒如靈蛇竄出,在地面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醉仙閣遍布三界,竟還有不開眼的東西敢來撒野?”她周身威壓暴漲,裙擺下的符咒如同活物般扭動,雙眸中翻涌著森冷殺意。
獸毛大漢落地時激起漫天煙塵,剛要破口大罵,卻在觸及三娘眼底的妖異光芒時渾身僵硬。
暗青色符咒如潮水般漫過他的腳踝,所過之處騰起陣陣刺鼻黑霧將他束縛。
“上個月用假精元糊弄我,如今還敢鬧事?”
三娘聲音陡然轉冷,符咒驟然收緊,將大漢勒得骨骼作響,“既然不愿付出精元,那你這身氣血就喂噬魂藤去吧。”
李錦離瞳孔驟縮,清晰的探知到這位美貌婦人的修行境界最少在大乘巔峰以上,實力深不可測。
醉仙閣最深處,鎏金獸首銜著的素色帳幔無風自動。
梳妝臺上,青銅古鏡突然泛起漣漪,李錦離清秀的面容在鏡面扭曲變形,逐漸與鏡前那位黃衣女子重疊。
女子指尖凝著淡黃色靈光輕點鏡面,腕間銀鈴發出空靈回響。
“天道指引的契機,終于是等到了。”
……
李錦離望著那只被抬走的小妖,心中一陣警覺,醉仙閣實非善地。
這世上最昂貴的東西,向來都標著看不見的價碼。
三娘眼波流轉,指尖輕繞鬢邊青絲,尾音拖得綿軟如蜜:
“讓道友見笑了,你是鐘意懂事乖巧的狐娘貓娘,還是喜那水蛇柔軟身段?”
“她們褪鱗時纏著客人的模樣,可比尋常綢緞還要纏綿三分。”
她突然湊近,紗衣滑落肩頭,嬌笑著出聲:“若嫌尋常貨色寡淡,妾身新得了鮫人歌姬,她們落淚成珠,唱起《迷魂引》時.…..”
“哪怕渡劫仙家聽了,也要醉倒在那鮫綃裙擺之下呢。”
李錦離堅守本心,原本就是來尋那說書狐妖的,不管老鴇說什么他都不會動心。
除非忍不住!
李錦離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嘴:“鮫人歌姬……需多少精元?”
三娘眼尾的胭脂隨著笑意暈開,指尖輕輕點在李錦離胸口,紗袖滑落處露出一截皓腕:
“道友倒是實誠人,鮫女最是嬌貴美艷,像道友這種大乘境修士,也得付出全身精元才行。”
李錦離:……
要不體驗一次?
就一次。
可我是來這里找狐妖的啊。
他深吸一口氣:“我要求先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