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布死里逃生后的第二天。

十點多鐘，赤坊鎮完全醒了過來。廣場之中人來人往，擺攤，叫賣，討價還價。半身人從人群之中擠過，他搬了一個箱子，想了想，又搬了一個更大的箱子，把兩個箱子摞在一起，然后爬到了箱子頂上。

他打掃了一下身上的灰塵，叉著腰，看著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群中有一個人認出了高處的半身人，驚聲叫道：

“歐巴克在上！是，是你？！”

“這個半身人是誰？”他身旁的人問道。

“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建了神像，結果招來了蝎獅的那個倒霉鬼！”驚呼的那個人臉都白了，“這人怎么沒被蝎獅吃了？！”

格布看了一眼，這人挺臉熟，應該是那天建魔像的力工之一。

人群中又有幾個人認出了他，不可置信地圍了過來。幾個人帶動了更多的人，不一會，格布身邊圍了一小圈人頭。

格布沒說話，賣著關子，接受著眾人好奇的眼神——他越不說話，人們就越聒噪，各種各樣的傳言在人群中流傳出來。

“我聽說，歐巴克顯靈了！化成了一個木頭人，和蝎獅大戰三百回合呢！”

“不對，蝎獅是歐巴克的使者，烏沙神父不是這樣說的么？”

“不是使者，是神罰。你懂不懂，不懂不要亂說。”

“這個半身人可神了，蝎獅都不殺他——據說，他給歐巴克捐了好幾萬金幣呢！還給神明修了個金像！還獻祭了一個矮人！”

“乖乖！歐巴克保佑！”

看著下面躁動的人群，格布暗自吐槽道，這群人比一群哥布林強不到哪里去。跟群小雞崽子一樣，嘰嘰喳喳的。看著面前的人數慢慢增多，格布越過人群，看向角落里面站著的刀女。女人有些不安，抓著自己的胳膊，緊張地看向格布。

嘿，別怯場哈。

“別急，還沒到你出場的時候。”格布用傳訊術對多芬說道。

“喂……喂喂喂？你好？“

折騰了一上午，這女人還是沒搞明白傳訊術的用法。這別是另一個捅捅吧……看你樣子不笨啊。

“……你不用喂，直接在腦子里組成句子就好了。”格布再次傳訊道，給刀女另一個機會回復。

“就像這樣？”

“就像這樣。”

“我什么時候出場？”

“等我信號……記得出場要酷，少說話，我來介紹你。你的人設是年輕而虔誠的騎士侍從，給我精神著點，懂不。”

刀女沒回他。這家伙，還害羞了……關鍵時刻別掉鏈子啊，刀女。

看著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了，格布用次級幻影稍稍地提高了音量，終于開口說道：

“赤坊鎮的同胞們，主虔誠的追隨者們，容我，格布，一位平凡的信徒，向你們分享一段不平凡的經歷……”

格布開始講起了建造神像，遭遇蝎獅的故事，少不了一陣添油加醋，把自己描述的特別偉大光明正確。順便黑了兩句已經死了的老木匠，說他是個卑鄙小人。

在故事的中間，講到蝎獅降臨，眾人逃散的時候，格布故意放大了聲響，把表演效果拉滿。

“蝎獅在追殺那些無辜的工人們，我向著他高呼神明的大名，祈求祂的饒恕，這才把那蝎獅的注意力轉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雖然不是圣徒，但我做好了為他人犧牲的準備。我對那駭人的野獸這樣喊道：‘蝎獅啊，吃我吧，不要吃那些無辜的人！如果主要懲罰祂的信徒，那我愿成為第一個犧牲品！’”格布吊起了嗓子，繪聲繪色地敘述道那蝎獅對著他俯沖而下的場景，說到緊張時候，半身人突然學著獅子做出了一個猙獰的表情。

人群中發出驚呼！有一位女士扶著額頭撲通暈倒了，旁邊的人趕快去扶，一片混亂。

“但是，不要絕望！在這生死關頭，一名年輕的王國騎士手握長劍沖了出來！她高聲贊頌著主的榮光，面無懼色，盾牌上的薔薇在燦陽之下閃閃發光！”

“太好啦！”

“干掉那蝎獅！”

小伙子攥緊拳頭跳了起來，為故事里的女騎士加油。一位卷胡子大叔嘴角顫抖著，眼含熱淚。

幾個在人群外側看熱鬧的守衛看到群情激憤，臉上露出些緊張神色，有一個人向著城堡跑了過去，看樣子，是要叫長官過來。

格布瞥了那家伙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繼續鼓動著人群的情緒，把女騎士塑造成了一個英勇無畏，敬神愛神的討好形象，就像最俗套的騎士小說，只不過把惡龍換成了蝎獅。

“如此這般……大戰三百回合之后，那蝎獅終于抵擋不住，呼扇著翅膀，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我們年輕的騎士，在主的試煉之中獲得了勝利！她是多么的英勇，是多么的美麗，多么的純潔……哎呀，不管你們信不信，我肯定是信了！”

格布牛皮吹得震天響，人群的外面，刀女的臉都紅到了耳朵根。

“她太美了！”

“歐巴克保佑虔誠的女騎士！”

“她在哪里？我想要給她生孩子！”一個年輕女孩尖叫道。

格布一下子抓住了話茬，開口喊道：“你問這位英勇的女騎士在哪里？你問對地方了，我跟你講，她，就在我們中央！”

格布在箱子上跳起來，原地空翻三周半，然后瀟灑落地，手指穿過人群，直指多芬！

“她就在那里！”

齊，刷，刷。

幾十雙眼睛同一時間看向刀女。人群屏住呼吸，空氣在期待之中凝固。

刀女愣了一下，然后假咳嗽了一聲。

“咳唔……”她過度緊張，嗓音都變形了。

“記住！大方一點！”格布腦海傳訊道。

刀女調整了一下姿態，踩著大步，走到人群中央。

她身材高挑，渾身上下沒一處多余的脂肪——整個人像是一把繃緊的弓一樣，走起路來，又健美地像是一只羚羊。

暗銅色的胸甲，深棕色的皮革，一把精鋼長劍和一把短劍麻利地系在腰間，她的背后背著一副橡木盾牌，盾牌上畫著稍有磨損的圣薔薇圖樣——這是王國圣十三騎士團中完全由女性組成的“薔薇騎士團”的徽記，她背后的薔薇沒有盛放，僅僅是一個花苞，代表著這盾牌的主人還沒有獲得正式的騎士封號。

多芬在人群中間停住了腳步，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把頭盔摘了下來，一甩頭，讓黑色的散發在空中飛散。

人群看呆了。

她用蒼藍色的眸子掃視了一下人群，沒有說話，只是對著教堂尖頂的圣徽，雙手觸肩，頷首低眉，行了一個標準的信徒禮。

“歐巴克在上，圣主庇護，真神賜福。”

她按照之前排練好的臺詞略顯生硬地說道，因為話語缺乏感情，反而顯得冷峻而肅穆。

正在人群被女騎士的氣場震得一愣一愣的時候，人群外傳來馬蹄聲響。

格布和女騎士轉身，看到城鎮的治安官帶著幾個騎士侍從，來到了廣場中央。

“這是怎么一回事？”治安官低沉地說道，眉眼之間透出一絲疑惑。

嘿，來了。格布趕快從箱子上跳了下來，跑到刀女身后，推著她走到了治安官的面前。

“我說啥，你就說啥。”格布傳訊給刀女道。

刀女咽了咽口水，原樣按照格布的指示棒讀道：

“在下圖恩斯的多芬恩尼斯，受到主的啟發，前來此地接受試煉。請您帶我去會見此地的領主大人。”

刀女頓了一下，格布的話就教到這。女人自己感覺少了點什么，馬上補充道：“愿主的光輝照耀您的前路。”

治安官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看著她的裝扮，想了想——翻身下馬，然后上前兩步，走到女騎士跟前。

他對著女人稍微點頭示意。

“愿主的仁慈守護您的安眠。”治安官禮貌地回答道，冷酷的面色緩和了一些。“被薔薇祝福的騎士侍從，在下是風谷的馬修，前任圣盾騎士團第三隊隊長，我們的家鄉距離不遠。”

格布有點發愣，他沒意識到治安官會過來和刀女打招呼——格布自己也不知道人類騎士之間有什么樣的禮節，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也不知道該交待刀女怎么做。

沒想到，多芬并沒有慌，她向著面前的男人行了一個軍禮，然后又雙手放在腹部，行了一個淑女禮。

“圣盾馬修，很榮幸與一位眾王國的勇士在此見面。如我所說，如果可以引薦我和我的同伴去見領主大人，我將感激不盡。”

他聽到女人提到同伴，左右找了找，一低頭，看到了矮個子格布。格布有些尷尬地跟治安官打了個招呼，被他完全無視了。

“請問，你找代理領主有何事？”男人問道。

“我希望能當面告訴他。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刀女客氣地說道。

治安官想了想，沒說話，看樣子是默許了。他轉身指示侍從們驅散人群，然后步行走在前面——刀女和格布馬上跟了上去。

“喂，沒想到你這么懂禮節？看不出來啊。”格布傳訊術道。

“快閉他媽的嘴吧，你個天殺的哥布林。”刀女突然嫻熟地用傳訊術回道。

“你特么！對他那么客氣，對我就出口成臟！”

“你呀……不配！”

格布偷偷用巫師之手絆了多芬一下，女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格布一眼。

看到治安官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人才消停。就這樣，一行人向著鎮子深處的城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