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馬上到了祭祀的日子，又得籌糧，鎮上家家每戶還得湊份子送貢品！那些官，喝的是酒肉，我們窮命人連糠都沒得啃，還要拿出糧食去孝敬…這不是要我們的命么！”

羅嬸口氣怨憤，語帶哭腔，把筷子拍在碗沿。

羅奎皺眉輕斥：“行了行了，孩子們還在呢。”

羅嬸抹了把眼睛，低頭不再出聲。

“造孽喲……”

席間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祭祀是打谷鎮的大事，記憶里每年這個時候的祭祀父親都得帶著陳寶劍四處去討糧食，以此才能湊足貢品。

陳寶劍明白羅嬸不是沖自己發火，而是長久受苦無處傾訴，此刻逮著機會忍不住傾倒苦水。

他也不好插言勸慰，只默默吃著碗中粥。

不多時，小女兒怯生生舉起一個南瓜遞給陳寶劍：“寶劍哥哥，你吃……這個甜?！?

陳寶劍望著女孩瘦小的臉龐，心頭微酸，露出笑容接過：“好，謝謝乖囡囡?！?

他故意夸張地嗅了嗅。

“嗯，真香！”

小女孩破涕為笑，眾人見狀也紛紛舒緩了神色。

一頓飯吃得清淡，卻也算溫馨踏實。

吃完后，羅嬸收拾碗筷回屋哄孩子睡覺，羅母也扶著進屋歇息。

院中只剩陳寶劍與羅奎兩人，夜風拂來帶著陣陣山林清涼。

陳寶劍添了把柴火在腳邊的小火盆里，轉身正色對羅奎道：“羅叔，吳四仔已死，他的掌勺之位缺了人手。我想著，你不如替他去何家掌這口鍋灶?！?

“我去當掌勺？這……”

羅奎聞言怔住，下意識搖頭。

“我只會些粗淺燒煮，怎當得掌勺重任？”

陳寶劍笑了笑：“羅叔您常年打獵為生，收拾野味烹煮也有一手。不瞞您說，我頭回在營里掌勺，也是現學現賣?！?

羅奎還是猶疑：“可何家畢竟是富戶，少說幾十人，做起飯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陳寶劍擺手道：“羅叔若不放心，我可以先傳您一些大鍋菜的手藝訣竅。營里炊事無非煮粥、燉湯、燒大鍋肉這幾樣。我當伙夫這些日子，也摸出些門道?！?

說著站起身。

“借你廚房用一用?！?

羅奎見他興致如此，也不好拂意，點頭道：“成，那我就見識見識寶劍的本事！”

當下二人來到灶房，燃起松枝篝火，將白日里羅嬸摘洗的野菜梗葉與碎米一起倒入大鍋。

陳寶劍一邊動手，一邊向羅奎講解如何掌握火候、如何調和鹽味。

羅奎端坐一旁，聽得極專注，不時點頭稱是。

不一會兒工夫，鍋里便香氣陣陣。

陳寶劍揭開鍋蓋，盛出一碗遞給羅奎：“您嘗嘗看。”

羅奎接過吹了吹，抿了一口，登時眼睛一亮：“好鮮！這湯清淡卻回味綿長，比我平日里熬的野菜湯強多了。”

陳寶劍耐心解釋：“炊事之道，其實簡單。這鍋湯里，我不過是在出鍋前添了一撮搗碎的生姜和半勺陳醋提鮮，還有一點點炒過的鹽巴去澀味?！?

羅奎恍然：“原來如此！小小的佐料，竟有這么大作用?！?

陳寶劍又傳了他幾樣容易烹制的大鍋菜法子，直到深夜方才作罷。

次日清晨，陳寶劍辭別羅家。

羅母拉著他的手一個勁兒囑咐路上小心，拿出兩個雞蛋硬塞給他當干糧。

羅奎掙扎著想起身相送，被陳寶劍按回去，只好眼含熱淚抱拳作別。

陳寶劍深吸一口氣，還了一禮：“羅叔保重！改日再見！”

辭別恩人一家，陳寶劍馬不停蹄趕回黑石坡營盤。

仗著腰令，一路暢通無阻進了營門。

彼時晨鐘初響，營中炊事正忙，幾個伙夫正往大鍋里添水下米。

見陳寶劍身影出現，眾人一愣，旋即露出驚喜之色：“陳伙頭回來了！”

李有才正拄著拐杖在一旁張羅，瞥見陳寶劍，大笑著迎上來：“哈哈，我就說嘛，陳伙頭吉人自有天相！怎么樣，事情辦妥了？”

當日陳寶劍與王人鳳出去得緊，根本沒來得及交代。

陳寶劍曉得他指的是羅奎之事，便微微頷首：“托李大爺吉言，一切順利。”

李有才走到陳寶劍身邊，壓低聲音道：

“你這一走，可把大爺我急壞了。我都尋思著要不要騙楊守備說你食物中毒拉肚子哩！幸虧楊守備軍務纏身，沒顧上查問。”

陳寶劍聞言不禁失笑：“多謝李大爺費心?！?

李有才擺手道：“咱弟兄還說這見外話做啥！”說完轉身朝其他伙夫喊道，“還愣著干嘛？陳伙頭回來了，咱給他露一手做飯的手藝！”

眾伙夫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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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營后陳寶劍白日里操持炊事，帶著幾個伙夫研磨米面、腌制咸菜，把營里的吃食打理得井井有條。

最特別的是，烤耗子的手藝他也不當作可居的奇貨，還將烹煮的大鍋菜心得傾囊相授。

伙房幾個老兵受教后，廚藝精進，不由對他愈發敬佩。

到了晚上陳寶劍只出沒于營中倉廒角落捕捉“灰耗子”，盡管收獲少了許多，淡至少得以保證安全。

轉眼半月有余，苗人攻勢日漸疲軟。

黑石坡守軍據險而守，數次擊退苗軍巫蠱擾陣。

是月中旬，一支快馬報進營來：

朝廷援軍南下，苗嶺各部聞風潰退，黑石坡一帶總算安定下來。

楊守備升帳宣布捷報，全營將士無不歡欣鼓舞。

這日晚間，楊博威設下薄酒犒勞三軍。

校場篝火通明，士卒圍坐暢飲，滿臉盡是劫后余生的喜悅。

陳寶劍等伙夫忙活半日，煮酒溫肉，等眾人酒酣耳熱，方才退下各自找地方吃喝。

陳寶劍獨自坐在一堆柴薪上，小酌一碗淡酒，望著漫天星斗出神。

僅是月余，自己從窮途末路的孤兒伙夫，到奮力扎根軍營、搏得一席之地。

若說此間甘苦，卻也有些投機。

若說自己投機，陳寶劍卻又是在半夜摸黑捉鼠的狠角兒。

“寶劍，怎的悶悶不樂，可是酒菜不合口？”

李有才搖晃著走來，職務上陳寶劍大他一級，是伙房的伙頭。

但經過這么多天的相處，私下里李大爺都稱呼“寶劍”為多。

陳寶劍見到是李有才，回神一笑：“哪里。我正想著些心事呢?！?

李有才坐到他身旁，壓低了嗓音：“莫不是想家了？呵呵，你就是太年輕了，當初想賺點銀子來了這軍隊，卻不知峒丁是吃人的東西。”

陳寶劍默然，半晌開口：“沒錯……我打算離開軍營，另謀出路?！?

李有才聞言一愣，放下酒碗直直看著他：“你可想好了？營里眼下已經被你做得像模像樣了，這個時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