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前線敗軍退回，主力都要靠我們供糧接濟。

眼下轉運不來輜重，老子拿什么喂幾百號弟兄？總不能讓大伙兒啃樹皮吧！”

楊博威聞言，更加焦躁，在原地來回踱步。

越罵越怒，一腳踢翻了旁邊的空水桶。

親兵們低頭噤若寒蟬，不敢接口。

陳寶劍看在眼里，暗暗盤算起來。

聽這口風，前線主力撤退，大批將士要到這黑石坡暫避，而糧草卻運不過來，此地頓時成了孤軍。

供給緊張已是燃眉之急，難怪楊博威肯放下臉面親自來尋他。

此時若不狠宰一筆，更待何時？

主意拿定，陳寶劍干咳一聲道：

“楊大人，其實也非全無辦法。”

楊博威眼睛一亮，急忙轉身盯住他：“當真？快快講來！”

陳寶劍卻不慌不忙地說道：“糧荒當前，再怎么節省也不過杯水車薪。依鄙人愚見，唯有開源方能解困。”

楊博威一怔：“開什么源？你倒是痛快說！”

陳寶劍壓低聲音，道：“小的略通些山野采捕之術，興許能尋摸到糧源替代之物。不過此法勞碌危險，而且需得提前準備些器具物資，所以……”

說到這里，陳寶劍慢條斯理地頓住，目光直視楊博威的眼睛。

楊博威何等人精，一聽這口氣就知對方話中有話，沉聲道：“有話直說！”

陳寶劍陪出笑臉：“既是讓小的出力，自然也得給些甜頭。俗話說得好，無功不受祿，這冒險去尋糧，誰都擔著不小干系……”

“放肆！”楊博威虎目圓睜，拔高聲音打斷，“敢跟本守備討價還價？”

他手已按在腰間刀柄上，臉漲得通紅。

陳寶劍被他喝得耳中嗡響，但這些日子每天都是刀口子下炊事，這點恫嚇早就習慣了。

稍作調整，陳寶劍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道：

“大人息怒！這尋糧一事，須得提前采買繩索器皿、干柴鹽巴等等，又要打點寨外向導，哪里不要花費？眼下軍中缺餉，若無銀錢挪用，只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倒把楊博威噎得一滯。

楊博威本就心急如焚，聞言覺得也有道理：“好，你要多少？”

陳寶劍眼珠一轉，伸出兩指：“少說也要二百兩。”

此言一出，楊博威和身旁親兵皆是大吃一驚。

楊博威勃然大怒：“你怎不去搶！二百兩？你怎不說要本大人割肉給你！”

兩名親兵亦皺眉瞪著陳寶劍，只要楊守備一聲令下，就要將這膽大包天的伙夫拖下去斬了。

陳寶劍早料到楊博威不會痛快答應，也不慌亂，雙手一攤：“大人這就誤會了。這些日子積攢的干貨野糧也差不多用罄，再不想法子，只怕……”

話鋒一轉。

“這樣吧，大人若是一時拿不出二百兩，不知營賬上可還有積存的火頭銀？我可以先領幾年的，若有富余，再如數退還。”

這話說得油滑，將“預支火頭銀”講成借支救急，而且還許諾退還，頓時堵住了楊博威的呵斥。

楊博威雖然惱怒，但形勢比人強，糧荒迫在眉睫，他也只能咬牙忍下這口氣。

他瞪了陳寶劍半晌，見對方笑瞇瞇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心中氣極。

“去，把我壓箱底的銀票拿來！”

親兵得令，急步去了。

不多時，那親兵捧來一只小木匣，楊博威接過，從中取出兩張銀票和一錠雪花紋銀，砰地拍在陳寶劍面前的案臺上：

“一百五十兩，全給你！還差的五十兩，待此難渡過，再想法子補給你！若是不能解困，小心老子把你燉了！”

他咬牙說出最后一句，眼中兇光畢露。

陳寶劍趕緊接過銀票揣入懷中，又將那錠沉甸甸的銀子拿起掂了掂，滿臉堆笑：“多謝守備大人慷慨！區區身家性命，愿為弟兄們赴湯蹈火！”

口中說著漂亮話，心下卻樂開了花。

真叫這炮仗出了血！

雖未足二百兩，但這百十兩銀子也夠豐厚了。

橫豎鼠肉早備，只等明日入鍋，也不需冒什么風險，倒叫陳寶劍憑空發了一筆橫財。

楊博威見他眉開眼笑，越發惱怒，甩手道：“拿了銀子就快去張羅糧食！明兒一早，我要看到弟兄們有飯吃。”

陳寶劍連連稱是，不敢再刺激這頭火爆的猛虎。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黑石坡營地卻已炊煙四起。

一夜之間，陳寶劍足足熬煮出了十幾大鍋濃濃的肉粥。

粥湯黏稠，氣味噴香，隱約還能見到碎肉末和野菜葉漂浮其上。

饑腸轆轆的士卒們捧著飯碗排成長隊，端著熱騰騰的肉粥大口吞咽，紛紛露出滿足神色。

不少人前一晚只啃了干糧，此刻喝到這香濃熱粥，無不奇道：“咱們糧倉不是快見底了嗎？哪來這么多肉粥？”

旁邊戰士笑罵：“管他呢，吃飽要緊！”

一時間，營中士氣都為之一振。

守備帥帳前，楊博威和幾名軍官遠遠看著食堂口排隊取粥的長蛇陣，聽到士卒們暢快的夸贊聲，臉色這才稍霽。

都頭張虎喜道：“守備大人，此番多虧陳伙夫熬出這許多肉粥，解了近憂，否則弟兄們空腹迎敵，真要出亂子。”

另一名軍官皺眉低聲道：“只是……這粥里到底摻了些什么，可夠分量？”

楊博威冷哼，顯然沒從昨天出的血中緩過勁：“還能有什么，無非野菜野肉而已。”

他當然知道陳寶劍昨夜并未出營尋覓，這大批“野肉”十有八九是早藏好的耗子山鼠。

可看兵士們吃得香甜，他也不好發作，只得作罷。

“傳本守備令，命陳寶劍來見我。”

不多時，陳寶劍隨親兵來到帥帳前。

還未進門，便聽楊博威在里頭粗聲喊道：“進來！”

陳寶劍掀開帳簾，滿臉堆笑走進，大禮參拜：“卑職陳寶劍，拜見守備大人！”

楊博威負手而立，定定看他片刻，這才緩緩道：“此番糧荒，多虧你之功，軍心穩住，本守備記你首功。”

陳寶劍連稱“不敢當”。

楊博威冷哼一聲：“少來這套！你小子膽大包天，敢要挾上官，本該軍法從事。不過如今非常時刻，你既立下大功，我且既往不咎。”

陳寶劍垂首站著，心中卻暗暗撇嘴。

“不就是訛了你點銀子，至于真想殺我不成？”

面上仍裝出感激：“多謝大人寬宏！”

楊博威瞪他一眼，從懷中摸出一塊巴掌大的黑鐵腰牌，丟到他面前桌上。

陳寶劍一怔，拿起打量，卻見那腰牌沉甸甸，上鑄“黑石坡守備”字樣和一枚火鐮徽記，正是守備本人的腰令。

只聽楊博威道：“你如今身份雖是編外伙夫，但此營出入自由，我允了。從今往后，只要持此腰令，守衛不得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