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身穿獬豸官服，對于鄉民來說，這就是天然的震懾力。

此外，他還是縣衙典史，專司刑獄之事。

他的出現，場面立即穩住。

鄉民雙方自動分開，眼神雖有不服，卻不敢再大聲放狂言，誰都不想去縣衙大牢蹲著，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怎么回事？”宋觀詢問公輸璇。

“我還沒來得及阻攔，你們就來了，我問問。”公輸璇說道，而后跟鄉民了解情況。

鄉民們發生口角而后動手，基本上都是以前在渭水討活的沖突，無關大雅，幾乎成為大家自嘲的笑話，誰也料不到會因此造成當下場面。

宋觀了解之后，當即說道：“公輸璇，這情況，眼下修橋的事情，也無法進行的，你安排他們先回去吧。”

公輸璇雖有不愿，也倒還識趣，立即將鄉民勸解回去，依舊按日給了工錢，登記在冊。

“修橋的工錢，不應該由天工署統一支付？”宋觀好奇的詢問道。

“呵......天工署支付，每日工錢，十五至三十文，官吏克扣，層層盤剝，真的到鄉民手里，不到十文。”公輸璇將銅錢收好，瞥了一眼宋觀，神色冷淡的說道：“宋大人，前些日子，治蝗銀下來，糴米賑災，也足夠鄉民挨過蝗災，但是府衙每天派發水粥還摻雜泥沙，你不會不懂吧？”

聞言，宋觀眉頭微皺，城隍廟三名里正貪墨治蝗銀慘遭法家天譴的情景歷歷在目，公輸璇所說之事，他豈能不懂？

“公輸姑娘此舉，宋某人敬佩。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此等螻蟻，將會毀掉橋堤，挖空國本，必是要嚴查。”宋觀微微抱拳，由衷的說道。

公輸璇所行之事，乃是暗自與天工署對抗，這份氣節，倒是讓他欽佩不已。

“宋大人，你雖是法家一脈的人，但身為典史，專司刑獄司法之事，監察之事，暫且算了。”公輸璇臉色緩和些許，淡淡的笑了笑，自嘲道：“我心如機械冰冷，天工署的人，可不敢克扣我的錢。”

宋觀含笑點了點頭，剛才所舉，對于公輸璇改觀不少，外冷內熱，雖是微末之職，卻心系鄉民，盡自己所能。

此外，李清棠也并非表面般清冷，昨日之事，卻也能看的出來了，口嫌體正，完全是出自儒家一脈學員的作派，以天下為己任。

“這些來修橋的鄉民也被影響了。”李清棠將一切看在眼里，看著已經離去的鄉民，而后說道。

“什么事情？”公輸璇心一緊，關于橋的事情，她非常的在意。

李清棠將上午所發生的事情，簡略的描述給公輸璇。

公輸璇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這些事情倒是不會牽扯到渭水橋上，而肯定將目光都集中在渭水河底。

“你們在岸上幫我護法，我再下渭水底看看情況。”宋觀走向岸邊，凝神望著昨日法家尸體鉆出的位置，聲音略微低沉。

“我在身上施加鎮妖畫卷，以儒家經文加持，可凈化法家異化條文，渭水水底怪異，難以度測變化，多一分保障手段為好。”李清棠左手張開，掌間浮現硯臺，右手化丹青，抬手揮出潑墨畫卷，卷中盡是儒家歷代先賢經文。

宋觀微微點頭，潑墨畫卷如靈鶴飛舞，流動在其身邊，舞動的墨汁，內蘊經文，卷向其頭頂時，耳畔似有儒家先賢在誦經，浩然氣彌漫。

他一躍而起，眨眼已到水面上，腳尖微動，法家靈力裹挾，如沉重巨石，墜沉入水面中，蕩起層層漣漪。

渭水水底。

宋觀下沉許久，這才觸到水底，淤泥沉厚，各種河底生物驚懼，遠離他所過之處，他看到昨日稚童藏匿的水山，駐足下來，仔細查看。

“已經沒有任何動靜，尸體也全部都被水鬼打撈回去，那么這些尸體究竟從什么地方出來？”

宋觀認真思索，耳畔傳來異樣的聲音。

“法令者，民之治也，為令者本也......”

“又是法家異化條文。”他循著聲音扭頭看了過去，卻見一道黑霧，似游魚之物，如無頭蒼蠅游蕩在渭水河底，只是速度極快。

宋觀追上這團黑霧，不知道追了多遠，但是這些含有“靈性”的黑霧越來越多，游蕩在渭水深處，各種低吠的聲音，令人生理不適應。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難不成這些都是渭水大刑當年留下冤魂聚而不散，形成怨靈？”

宋觀心想道，但是轉而一想，“絕對不是，區區七百人不足以形成怨靈，據記載白起坑殺四十萬人，方圓百里飄血，冤魂哀嚎不盡，如此驚天動地之舉，方可有形成怨靈的時機。這些怨靈，只會誦讀法家律令條文，確確的說，應該是以律令條文為載體意識淺薄的律鬼。”

宋觀抬手將“律鬼”拘役在手中，盡是一團幽幽黑霧，沒有任何面孔，靠著淺薄意識誦讀的律令條文，對人沒有任何的攻擊性。

觀察片刻，他了解了，這些律鬼需要以尸體為載體才能進行寄生，從而演變成為更加“靈性”的智慧，也就有了前面攻擊宋觀的法家尸體。

“原來是這樣子，這是養尸體地啊。”宋觀低語，靈機一動，試著用李清棠的鎮妖畫卷凈化這些律鬼，看看究竟有什么怪異之處。

宋觀將拘役的律鬼放入鎮妖畫卷中，儒家經文浮現，如激浪沖刷律鬼軀體，伴有驚恐的聲音響起。

律鬼像是遭遇刺激，在鎮妖畫卷中，竟然不斷解體，而后化作一幅畫面，卻見一道身影手持法劍，站在幼小狐妖前，與執法者對峙。

宋觀所見這一幕，眼中布滿震驚之色，他認得這道身影，高大偉岸，充滿正義般的肅然，這是他爹宋明堂！

“這......我爹背叛法家了？！”宋觀心中立即涌現出這一想法，心中的情緒難以言表，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對眼前這一幕。

而后，畫面崩塌，化作一道道法家異化經文彌散，消失在鎮妖畫卷中，伴隨著來竟是律鬼驚慌之舉，在河底瘋狂來回沖撞，也無意識的攻擊各種河底生物，包括宋觀在內。

律鬼實在太多，像是一團團移動鉛云，沖撞向宋觀。

啵！

一次次的沖蕩，鎮妖畫卷，根本無法抵擋，甚至宋觀下沉河底許久，所消化法家靈力過多，眼下也唯有逃命。

“這些律鬼常年游蕩在渭水河底，這陣勢實在太恐怖了。”宋觀不敢回望，光是在河底細微的光線，已經感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嘶嘶！

律鬼沖破鎮妖畫卷，可以輕松的消融他裹挾周身的法家靈力，在瘋狂的撕咬他身體。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律鬼單個殺傷力不足，可千萬個匯聚，那將是恐怖的存在。

他渾身染血，拼盡全力的沖出河底，鮮血灑滿渭水河底。

轟隆！

也在此時。

河底深處震蕩，像是有某種巨物在翻滾，造成渭水河床震蕩，巨浪從河底掀開，一步步傳蕩而出。

將宋觀出渭水河面，撞向一處山脈中，巨浪鋪天蓋地而下，那些律鬼在巨浪中不斷解體，最終消散在太陽底下。

“噗，呸呸呸！”

宋觀灰頭土臉，滿身都泥濘，也吃了滿嘴都是，渾身滲透著鮮血，望著巨浪滾滾的渭水，心中泛起一抹悸動，心有余悸的說道：

“方才是什么動靜，實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