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半真半假
- 殘唐霸業
- 青簡小生
- 4085字
- 2025-04-24 21:59:42
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這邊李昭甫一到任,那邊流民便鬧將起來,幸虧某人是千里而來素不相干,否則此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起來,后果難以預料。
只因此番懷仁圍城的事態鬧得很大,這還是自先帝李昪定下接納流民的國策以來,第一回遇到流民聚眾襲城的變故,且動輒便是萬人。
盡管最終還是守住了城池,但懷仁城的城門及墻垣皆破損嚴重,州兵更是死傷了四百有余。
若是嚴格算起來,更是承平日久的南唐,自開國七年以來,第二次城池遇襲及有兵士死傷。
第一回還是在昇元四年,即后晉天福五年,主角便是那張阿三口中的偶像,后晉安遠軍節度使李金全。
此人品性暴虐,貪財好色,更好殺人取樂,所到之處民心怨怒,可謂壞到了骨子里。
故而后晉朝廷經常接到從安遠鎮傳來的塘報,內容皆是官吏舉報李金全縱兵傷民等諸多劣跡,再加上他早年還做過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奴仆,本就是反復無常之輩,晉帝石敬瑭便暗自起了撤換他的心思。
時年四月,石敬瑭終于下定了決心,欲派大將馬全節取代李金全為安遠軍節度使,而李金全在收到旨意后卻拒不接受,反而在寵吏胡漢筠的勸說下,舉安州直接叛晉附唐。
但石敬瑭又豈能放李金全安然離去?他乃是認契丹為父的“兒皇帝”,這個拿燕云十六州換來的皇位本就遭人唾棄,若是再任由一鎮節使反叛南歸,這皇帝的臉面還要不要了?于是立即派馬全節率領三萬兵力討李金全。
而南唐這頭也對李金全的投降作了過高的估計,彼時李昪得知此事后欣喜若狂,畢竟他可是自命李唐正統后胤,志在光復盛唐。
這開國僅僅四年,就有后晉的一鎮節度使前來歸附,難道不是天命么?
于是,他也趕快派出與安州相鄰的鄂州屯營使李承裕,以及大將段處恭帶精兵三千,又派宦官杜光鄴為監軍,前去接應李金全。
大軍臨出發時,李昪再三叮囑李、段、杜等人,必須要注意軍隊的紀律。
尤其是到了安州以后,不許在當地奸淫擄掠,務必要給中原地區的黎民百姓留下個好印象,使他們認為大唐的軍隊乃是仁義之師,是去解救他們在多年偽朝統治下的倒懸之苦的。
圣駕開口,李承裕、段處恭等人當即俯首應允,表示下次一定。
在安州成功接應到了李金全所部后,李承裕先派兵把李金全這個降將護送到金陵去,隨后就放縱全軍士兵,在安州境內大肆燒殺奸淫擄掠,一夜之間,安州百姓近乎十室九空。
次日,后晉馬全節趕到安州境內,馬不停蹄地便發動了進攻,而正在狂歡享樂的南唐大軍遭到后晉軍的突然襲擊后,猝不及防,丟盔卸甲,匆匆忙忙地撤出安州,然后重新集合起隊伍,在安州城南與后晉軍展開決戰。
戰役打響,懷里揣著各式金銀的南唐軍被打得全線崩潰,四處逃散。段處恭戰死,李承裕、杜光鄴和兩千多名將士被俘。
原本只是一次皆大歡喜的接應,結局卻是如此恥辱!不僅李金全所部潰逃,連自家軍隊都賠了進去,李昪氣得險些沒暈厥過去,進軍中原的夢想被殘酷的現實無情地擊碎。
自此,李昪不再主動興兵,奠定了他“保境安民”的基本國策,南唐境內再無戰事。
不知道過后是為了挽回顏面,還是彰顯大唐正朔的氣度,李昪還是決定厚封李金全以做補償,封為宣武軍節度使,你猜宣武軍治所在哪?在汴梁。
故而節度使是虛的,手中也無兵,錢是一個字兒沒給,但三司會審后朝廷倒是抄了李承裕幾個罪將的家產充入國庫,正好拿來修繕清涼寺。
但無論如何,李金全雖然失去了原有的權勢,終究還是在投唐后得到了高官厚祿,得以頤養天年。
這事兒后來傳得愈來愈廣,便也有了張阿三口中“唐國皇帝厚待降將”的說法。
所以這一次,準備傳首金陵的張阿三,李昭終究還是滿足了他的畢生所愿。
雖然這個大頭兵在后晉只是個隊頭,但是在南唐終于追上了他偶像的腳步,正式得到了平盧節鎮龍武將軍的封號,這一切李昭統統寫在了準備送往金陵的奏疏當中,一字不差。
畢竟身份在外是自己給的,想必張阿三的在天之靈應該十分滿意。
不過,海州刺史陳敬中的奏疏內容卻是大相徑庭,他和懷仁縣令趙科不約而同地認為,不該在奏疏為賊兵粉飾加勛,此舉乃是欺瞞圣聽,必須如實稟報。
李昭聽聞后倒是十分淡定,他已經大概能猜出兩人的用意。
首先,對于這兩位掌管民政的父母官來說,最重要的是,轄地城池不能失陷、人口不能流失,這回雖然流民聲勢浩大,州兵也死傷了四百余,但懷仁城終究是保住了,那么他們腦袋上的烏紗帽基本也就保住了一半。
但這回畢竟是開國以來,第一次遇到流民嘩變,朝廷絕對不會輕易放他們過關,于是另一半的變數,關鍵在于評估這場戰斗的性質。
按照陳敬中的寫法,這一回乃是偽朝的幾百逃兵混在了流民當中,在這些兵痞的慫恿鼓噪下,愚昧無知的流民們聚眾攻城,最后在海州上下官兵的努力下艱苦保住了城池。
流民固然有罪,但罪魁禍首是那些賊兵,起因是為了搶奪錢財和糧食,屬于一起事發突然的惡性事件,無關兩國之爭,純粹是人性作惡。
如此上奏,既不涉及國戰,那么樞密院自然也不會摻和近來。
那么刺史與縣令的過錯也不大,畢竟城池沒丟,財物未損,頂多死了幾百個州兵,損耗了一些軍械罷了。
按照慣例,朝廷頂多下令鞏固城防,再押送點錢糧過來,慰勉幾句便過去了。
這種做法也定會得到朝中文武的支持,雖然意圖鼎革的新皇剛剛登基,但也僅僅不過兩月,就算人事更迭得非常快,但朝堂上一大半還是跟隨李昪開國的老臣,這幫人的口舌可是極為靈活。
你敢把事情鬧大,刨去事實不談,難道你在暗示先帝開放邊境接納流民的國策是不對的么?
至于李昭這頭,他當然不會蠢到去攻擊先帝接納流民的國策,奏疏中亦是言簡意賅:
偽朝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勾結契丹叛,與偽朝禁軍于山東鏖戰,楊光遠遣龍武將軍張阿三率軍南下,在契丹騎軍的護送下,裹挾流民萬余攻懷仁城。
途中契丹精騎突然反水,反倒劫掠張阿三所部流民軍,攻城勢頭遏止,懷仁城僥幸未被攻破。而彼時李昭剛剛入境海州,聞訊立即馳援懷仁,最后剿滅敵軍主將張阿三及其殘部。
據報偽朝境內的鏖戰仍在持續,海州離平盧太近,兵禍民亂恐將擴散。
至于契丹騎兵暫時位置不明,或許正在海州境內游蕩。
大唐,危!
兩份奏疏皆半真半假,那么請問陛下,臣與陳敬中的奏疏哪個為真?
或者說,哪個更真?
陛下不是有太宗之志么?偽晉帶上契丹都干到你家里了,你怎么看?這可是偽朝內亂的好時機啊!
臣李昭已集結全軍待命,陛下有沒有想法?沒有想法,能不能給點物資支援?
人生當中的第一道奏疏可謂是一氣呵成,李昭反復閱讀了三遍,自忖十分滿意,看這筆飄逸的毛筆字,內容嚴謹翔實,封面干凈整潔,堪稱良臣!
李昭滿意地看了看案前如卸重負的胡安,點頭表示你辛苦了,隨后神采飛揚地回了主位安坐。
眼下已是五月初七,龍武軍左廂的后續部隊早已抵達,李昭便不在懷仁城逗留,而是將大軍全部集中駐扎在懷仁城西的青口河畔。
這里地形平坦,又臨近水源,更是正好卡住除了懷仁城之外的,唯一一條南北要道。
簡而言之,若爆發大戰,這里定是個兵家必爭之地。
外頭的兵士們正在熱火朝天地操練,李昭和胡安了結奏疏一事后,二人又圍著案上的海州輿圖商討起來。
“按照先帝定下的屯營令,我屯營軍應按慣例屯駐于州城左近,但這一回懷仁的戰事你也看到了,得虧是流民大軍被契丹騎兵攪亂了后陣,不然懷仁定已失陷。”
“此地毗鄰偽朝實在太近,周邢手中的州兵又只有兩千余,還需分散于四縣,一旦北面有大軍犯境,光靠這么點州兵定然抵擋不住,而我麾下騎軍縱使星夜馳騁,從州城到此也需一個晝夜。萬一被截斷通信,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胡安凝視著輿圖,若有所思道:“虞候的意思是,我們分一支兵馬屯于懷仁城?”
李昭搖頭道:“不在城中駐兵,懷仁城北面乃是曠野,敵方大軍南下毫無阻擋,而懷仁城池實在狹小,防御設施又老舊殘破,一旦敵軍勢大圍城,極難久持。”
“這幾日我帶著親軍四處觀察,發現我們如今所在的這青口河畔,實在是個絕佳之地。不僅占住了水源,正好又位于南北通衢要道。”
“若是在此筑一兵堡,一旦有敵情,南面既能連結州城后援,東西又能與懷仁城形成掎角之勢,敵軍縱使勢大,亦不敢長驅直入貿然只攻其一。”
跟隨李昭的指點,胡安仔細觀察了一番懷仁周圍的輿形,忍不住贊嘆道:“孫子曰,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隘遠近,上將之道也!虞候不愧是元勛之后,極得兵法精髓,在下屬實佩服!”
李昭坦然露出了微笑,卻又聽見胡安抬頭問道:“不知虞候準備令哪一部屯駐在此呢?”
“欲敵北軍,則不可無精騎。我意,分出一半騎軍,再留一軍步軍協同駐防,便留張景、陳誨兩部,前者乃是我趙府家將,后者沉穩少言,由他們留守在這里,我定能高枕無憂。”
“虞候考慮周全......”
不等胡安夸完,李昭又徑直補充道:“還有,你需得留在此。身為軍中長史,筑堡所需調度民夫錢糧一事,我全權交予你。”
胡安稟回一番嚴肅的面孔,拱手道:“在下領命。”
“此外還有一點,我要你筑的不是以往的兵寨,樣式需得按我這個來。”
說著李昭拿過一張事先草擬好的圖紙遞了過來,胡安趕忙雙手接過,仔細翻看了幾遍,卻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這......夯土為骨、條石覆面,巨墻高聳、深溝環抱。虞候巧思,閱遍在下所見兵書,實在是聞所未聞。”
李昭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你且瞧此處,巨墻匍匐之地,建五道尖棱凸出地面。每道棱角形似剃刀,外壕深溝圍繞,暗門再通蛛網地道。同時在城墻斜面上鑿滿箭弩通孔,而每道探出的垛口,又能與鄰墻咬合。任是千軍涌來,必先撞進三面交叉的箭雨當中。進可攻,退可守,夫如是也!”
“原來如此!虞候大才啊!”
胡安的眼光中閃現著無比驚異:“卻不知此堡可有名頭?”
“尖棱顯而易見,便叫棱堡。不過在筑堡前你需親自帶人測算占地幾何,屯兵之處不可太小否則施展不開,卻又不能太大難以防御,大抵能容下萬人規模便可。”
“在下謹記!棱堡?倒是傳神的好名字!”
胡安興沖沖地繼續道:“那在下便按虞候的意思,先去擬一份周章出來,過后與軍中文吏測算地界,籌謀動工用度。不知虞候,這棱堡何時開始修筑?”
“不急,你先擬你的章程,且再思慮思慮如何完善,待我率軍將契丹騎兵驅逐出境再說。”
話剛落此,李昭忽又皺起了眉頭:“這都已經三日了,張軼和景叔他們怎地還沒回營?”
胡安想了想,回道:“虞候勿憂,小張指揮使或許行事有些魯莽,但其父卻沉穩有法,此外還有一千精銳騎軍護衛。此行不過是為我大軍探路,定然無虞。”
“說的也是,有他老子在,張老黑定然不敢亂來。”
李昭松了一口氣,又下令道:“再散出斥候,再探,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