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龍武將軍
- 殘?zhí)瓢詷I(yè)
- 青簡小生
- 3425字
- 2025-04-23 23:31:38
懷仁城下,百余流民丁壯頂著烈日,赤手空拳列成兩隊,小心翼翼地向著城門而去。
護城河外,二百州兵奉命排好陣型,槍戟朝外時刻備戰(zhàn),神色警惕地等候城頭下令。
混在人群最尾的張阿三,遠遠便望見了前方的陣勢與緊閉的城門,心中莫名生了慌亂,他輕輕推了推身旁的張小五,低聲道了幾句。
沒過多久,城頭上的守軍便莫名其妙地望見一個打著赤膊的漢子,突然脫離了流民隊伍,不斷朝城上揮舞著一襲灰衫,一邊奔上前來一邊高聲呼喊。
“他在喊甚?”
“太遠了聽不清,但即刻便至二百步了。”
“虞候、參軍皆已下令,那還他娘等什么?!”
這邊張小五仍在硬著頭皮奔跑,明知前方已有整排的槍尖對向了他,還是按照兄長的囑咐,忍著心中巨大的恐懼朝前奔去,同時大聲呼喊著:“大晉平盧制下龍武將軍張,祈向大唐皇帝陛下投順!”
眼看只跑了數(shù)十步,前頭的州兵倒沒有做出反應,反而是城頭的一陣箭雨鋪天蓋地襲來,其中的數(shù)十枚羽箭更是整整齊齊地插在了張小五跟前的黃土里,破空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瞬間揚起道道煙塵。
“大晉平盧......娘的,要死了要死了......”
大驚失色間,張小五胡亂一氣摸遍自己全身,隨后氣力松懈雙腿一軟,竟癱在了原地。
后頭的百余流民見狀大駭,驟然停下了腳步,張阿三奮力擠到前頭,看見不遠處的弟弟軟在地上不得動彈,以為是中箭負傷難起,瞬時雙目欲裂。
這時,懷仁城前的吊橋被緩緩放下,一陣沉重的吱呀聲后,懷仁城門漸漸敞開。
只聽得雜亂的馬蹄從城門洞中轟鳴而出,百余名高大的披甲騎兵撲棱棱飛快掠過吊橋,徑朝流民堆沖鋒而來。
說來也怪,同樣是在此地。這幫流民分明曾被契丹騎兵追砍得哭天喊地,但此時瞧見唐軍的騎兵時,雖然心生震惶,似乎卻也沒有前番那么害怕,只是發(fā)呆似的望著這些騎兵忽如黑云壓前,老老實實地被包圍其中。
李昭不緊不慢地勒住了胯下的紅鬃馬,居高臨下地掃視眼前的這幫人——除了幾個單薄的少年,其余流民們的體格倒算是精壯,只是盡皆蓬頭垢面,粗布衫上結著斑斑紅痂,可謂狼狽困窘至極。
“爾等,便是前番攻城的亂民?”
聞聽唐軍主將冷聲開了口,方才交頭接耳的這幫流民卻如同炮仗啞了火似的,齊齊低頭不敢言語。
“不是要來投順,怎地突然聾了?還是啞了?”
李昭并沒有太多耐心,于是輕飄飄朝身旁勾了勾手指。
眾親軍即刻得令,齊齊從鞍兜里“唰”地一聲拔出了馬刀,張軼更是拽緊了馬韁,抬手怒喝道:“予爾三息!不答話便死來!”
卻見最前排的腮胡大漢王繼忠似是下定了決心,總算是率先走出兩步,隨即在李昭馬前伏地叩首,脖頸皴裂處滲出滾滾汗珠。
“請大唐將軍開恩!我等遠離故土只為投歸南朝,如今遭了契丹屠戮,實在沒活路了......”
話音未落,后頭的流民相視無言,立即效仿起來,紛紛跪下叩首。
“方才你們派至城下的那人,喊的是什么將軍?敢問將軍又在何處?”
李昭狀似無意發(fā)問,目光掃視間卻早已鎖在隊伍東南角,那個不時環(huán)顧、忐忑不安的疤面漢子,此人滿臉兇相,目光卻似是閃爍。
不曾想那個疤面漢子還在猶豫時,王繼忠卻驀然回頭,徑直指向后頭的張阿三,大喝道:“是他!他叫張阿三,是平盧鎮(zhèn)楊大帥麾下的龍武將軍!”
人群隨即自覺散開,露出最后那名瑟瑟發(fā)抖的疤臉漢子。
仿佛能感受到周圍的唐軍騎兵針扎似的目光,已經齊齊聚焦在自己身上,張阿三內心開始后悔,卻還是撐著發(fā)軟的腳跟,鼓起勇氣站起身來,踱步走到李昭跟前,強忍著恐懼拱起了雙手。
“大晉,不,罪將,偽朝平盧楊節(jié)度制下龍武將軍,張阿三,拜見?”
“本將姓李。”
張阿三聞言愣了愣,姓李?聽聞那唐國皇帝不也姓李,莫非這還是個宗室子弟?難怪如此年輕便能統(tǒng)率精騎!若能順利投靠于他,往后的日子豈不是......
想到這里,張阿三突然又不害怕了,反倒挺起胸膛,露出了諂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大聲道:“罪將張阿三拜見李大帥!”
“張將軍言重了,本將只是一個小小的虞候,并非什么大帥。”
李昭戲謔地笑了笑,而后微微俯下身來,繼續(xù)問道:“你方才說,你是什么將軍?”
張阿三咽了咽口水,繼續(xù)朗聲道:“罪將忝為龍武將軍!”
“哎喲,聽見了么?此人看來與本將有緣啊!”
“哈哈哈哈哈!”
周遭的百余騎軍忽而盡皆笑了起來。
一旁的張軼忽而下馬,狠狠地沖張阿三蹬了一腳:“好膽!我家將軍乃是龍武軍左廂都虞侯,就你這狗娘養(yǎng)的也配叫龍武將軍?!”
驟然被一陣巨力踹得翻倒在地,張阿三險些沒喘過氣來,胸口劇痛時心中憤恨至極,卻又無奈不敢反抗,只能暗自驚惶這黑廝氣力真大。
“我再問你,既你是偽朝軍將,又自平盧節(jié)鎮(zhèn)而來,可否說說如今青州局勢如何?”
張阿三忍著疼痛,低頭訥訥道:“不瞞虞候,自從那楊光遠聯(lián)通契丹叛了石家皇帝,青州便已大亂。汴梁又遣了李守貞率大軍前來,連破二州。楊光遠不敵,青州遭圍城兩月以致糧盡。而那幫契丹狗賊見青州兵敗,似又放棄了楊光遠,轉而劫掠山東各地,許多百姓已是家破人亡......”
李昭皺眉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契丹是你們引來的。”
“不是我,是楊光遠。”
“你不是青州軍將么?”
“我......是。”張阿三愣了愣,難以反駁。
李昭又問:“昨日有人與我說,流民聚眾攻城時竟會排列軍陣梯次攀墻,想必定是你在指揮吧?”
張阿三難為情地點頭道:“是。”
“那撞門沖車,也是你的手筆吧?”
“是。”
“那慫恿流民攻城的也是你吧?”
“是......不是!”
張阿三猛地抬起頭來,瞧見李昭嘴角的冷笑,似是察覺到了什么。
“虞候,正是他!”
王繼忠紅著眼眶站起身來,拱手朝李昭顫聲說道:“虞候,我等本是青州良善人家,皆拖家?guī)Э趨R合本鄉(xiāng)百姓南下求活,豈料半路撞見了張阿三這幫天殺的青州兵!”
“他們起先有足足三四百人,一路上不僅欺辱各家婦孺,還不時強搶我等口糧,我等為護住家人平安只能忍氣吞聲。”
“后來到了這懷仁城下,許是我們人數(shù)太多,那懷仁縣令便讓我們依次登名入城。這時,張阿三又與我們說,契丹騎兵追在后頭,若不快速進城必遭大難!不如聚眾攻城,求條活路!”
“我等本不敢為,但他卻說只要占了城,聚起了兵馬,到時候唐國皇帝不僅不會怪罪,反倒還會接納我們,他說他要學四年前那李金,李金什么,封侯建節(jié)......”
李昭思忖了一番道:“李金全?”
“虞候明鑒!”
心中的隱秘全被揭破,張阿三再也按捺不住,破口怒罵道:“犬入的王繼忠,在虞候面前休得血口噴人!”
李昭仍舊冷笑著,轉頭問道:“張阿三,你志氣不小,還想封侯建節(jié)?”
張阿三重新跪倒在地,顫聲道:“罪將、罪將不敢妄想。”
“那你想要什么?”
“罪將想,想活。”
“可惜,你活不了了。”
李昭一臉厭惡地搖了搖頭,肅聲道:“煽動流民攻城,致我守軍戰(zhàn)死,光此一節(jié)你便死罪難逃。”
張阿三惶恐道:“不,我是龍武將軍,我是南歸軍將!你不能殺我!你們唐國的皇帝可從來沒有殺過降將啊!”
“李金全那是三年前先帝在位時的事了。如今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軍將,連今歲我朝新皇登基都不知道?”
張阿三失聲道:“什么?”
“把他拖下去亂刀砍了,懸首城門,這龍武將軍的好頭正好給朝廷交差。”
“來吧!”張軼即刻上前,一把用力鉗住張阿三的脖頸,直接像拖一條死狗般帶了出去。
“不不不,虞候饒命,虞候饒命......小人不是甚么龍武將軍,小人只是個隊頭啊......”
外圍準備動刀的張軼聞言停了下來,轉頭沖著李昭喊道:“他說他不是。”
“不是也得是。”
“遵命!”
被騎兵重重圍在中間的流民們盡皆失色,但聽見外頭幾起刀刃劃破血肉的慘烈聲響,張阿三的嚎叫聲只延續(xù)了數(shù)息,很快便戛然而止。
李昭神色如常地瞥了一眼,便重新?lián)苓^馬頭,沖著王繼忠問道:“你叫什么?”
王繼忠顫抖著回答:“回虞候,小人姓王名繼忠,青州益都人氏。”
“嗯,還有哪些是青州兵,你能指出來么?”
聞言眾人盡皆低頭,尤其是東邊這一撥漢子,已然面如土色,內心瘋狂祈求著王繼忠能夠大發(fā)慈悲。
卻見王繼忠咬緊了嘴唇,一直低頭凝視著地上尚帶紅漬的黃土,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
片刻之后,突然狠下心來,大聲道:“虞候,東邊這一撥攏共三十二人都是!還有城下喊話的張小五,他是張阿三的弟弟!”
“好!”
李昭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輕甩手道:“把這些人都砍了。”
“虞候饒命啊!饒命啊!......”
親軍的動作干凈利索,很快這幫青州兵便被挨個拖了出去,瞬間流民隊伍中空了一大半,隨著道道寒光乍起乍落,慘叫求饒聲漸漸平止,頃刻間數(shù)十顆頭顱赫然墜地。
旁邊正在依次處刑,李昭仍舊淡定地問道:“你敢跟我去打契丹么?”
“敢!”王繼忠不敢抬頭,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大聲回答。
“但我并不會饒恕你們的死罪。近日我意率軍向北驅逐契丹游騎,你既自北千里逃來,路徑必然熟絡。”
“屆時你便帶著你這些人皆為先鋒替大軍引路。若能斬敵寇二十,我便赦了你們過往的罪責,否則全部梟首。”
王繼忠咬了咬牙,大聲道:“小人......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