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會場還沒有布置好,王訓等人又不愿意待在休息室,王毓湖先生就讓他的一個研究生把大家帶出去閑逛。
然而這種情況之下,大家都在忙,他們哪好意思逛,王訓就提議出去幫忙。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北大的報告會就是他們組織的,有相關經驗,看北農這邊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
蘇亦沒法脫身,只能陪著俞偉朝待在休息室,然后,又等一會,北農這邊的領導開始過來,而且來的還不少。
其中,就有一個副校長,兩個系主任,甚至團委的領導也過來了。
這樣的陣容,足以說明北農這邊對于蘇亦他們這一次報告的重視程度了。
然后,在王毓湖先生的介紹之下,蘇亦跟這些領導一一握手打招呼。
整個過程,免不了被農大一眾領導好一頓夸獎。
對此,蘇亦全程憨笑,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打完招呼,沒有聊多少。
王毓湖先生的研究生郭文濤過來通知大家,會場已經準備就緒。
然后大家開始移步會場。
跟梁嘉勉先生一樣,王毓湖先生同樣也擔任著北農的圖書館館長。
這也是為啥,梁嘉勉先生會讓蘇亦回到京城的時候,有時間就過來北農拜訪對方的原因之一。他要寫農業考古相關文章,王毓湖先生可以給他提供不小的幫助。
因此,原本的報告會就被安排在圖書館一樓。
現在臨時更換會場,也協調不過來,就直接安排在圖書館前面的廣場。
蘇亦并不是第一次在露天會場做報告,比如,在進入北大讀書之前,他就曾經被新會一中的校長邀請回母校做學習經驗分享報告。
當時,就是在操場上做的報告。
全校師生在場,然后大家一起朗誦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在新會一中的操場上,上千人一起朗誦著這篇雄文,氣勢恢宏,響徹天際,至今難忘!
這是屬于新會學子的浪漫!
一走出圖書館休息室,看到廣場上,烏泱泱的人頭,起碼有上千人。
過來北農這邊,見到露天會場,坐著那么多前來聽報告會的人,蘇亦感覺還蠻親切的。
倒是王毓湖教授一再抱歉,“臨時變故,還希望蘇亦同學不要見怪。”
蘇亦笑道,“這是我的榮幸,我來之前,還以為前來聽報告會的不足百人,為了不至于冷場,我還特意喊同學們過來。沒有想到今天來那么多人,榮幸之至啊!”
頓時,眾人都笑起來。
圖書館的廣場上,直接把一張桌子放在臺階上面,充當臨時的主席臺。
前排則是農大的一眾領導,俞偉朝跟蘇亦都坐在前排,而王訓等人則被安排在第二排,就連黎新葉等人也不例外。
顯然,還是給他們特別的優待。
這是農大的主場,王毓湖是邀請者,也是本次報告會的主持者,今天的他,充當著那天北大報告會俞偉朝的角色。
報告會的流程跟北大那邊差不多,先是介紹與會領導,接著再介紹蘇亦。
“蘇亦同學的情況,我想大家都熟悉了,就不需要我額外介紹了,那么現在就由蘇亦同學登臺給大家做報告,大家鼓掌歡迎!”
然后,就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蘇亦登臺,鞠躬。
臺下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以及一陣驚呼聲音。
“我的天呀,真的太年輕了。”
“還真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啊。”
“什么眉清目秀,是豐神俊朗好不好。”
“是的,好一個俊朗少年郎!”
“對啊,本人比照片還要好看!”
“關鍵還這么優秀。”
跟北大報告會一樣,他今天繼續穿著自己的藏青色青年裝,因為是罕見的呢子面料,因此,衣服非常有層次感,穿在身上立體挺括,使得他偏向清瘦的身形更加的挺拔有力,不僅如此,上衣的平衡設計與褲線的配合,巧妙修飾了他的身材,展現了完美的身形比例。
在這種量身定做的青年裝襯托之下,他的氣質就更加的與眾不同。
他現在又站在臺上,帶給臺下眾人的沖擊力自然非同一般。
這一刻,就連黎新葉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臺上。
“真帥!”
她心中默默地想著!
……
報告還沒正式開始,僅僅是外形跟氣質,蘇亦就捕獲不少人的好感。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鞠躬完畢,正式開場。
跟北大用沈從文的梗開場不一樣,這一次,在北農,蘇亦就直接很多了。
“諸位農大的師長們、同學們,大家上午好,我是蘇亦,很高興,大家來聽我的報告會。來之前,我以為只是一個小型的專場報告會,來到農大之后才發現,人數比我想象還要多,這場面是相當大,我的腦海之中,不禁浮現出一個畫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好吧,雖然沒有這些,但還是讓我誠惶誠恐了,因此,一會報告真因為緊張說錯話了,希望大家海涵!”
最后的話,讓眾人猝不及防。
好些人都反應不過來。
倒是聽過他講過這個笑話的北大眾人撲哧地笑起來。
眾人開始被感染,笑聲漸起。
然后,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蘇亦不是來講相聲的,他無非就是想讓現場的氣氛有一個輕松的氛圍。
活躍一下氣氛,報告正式開始。
“剛才在休息室內,王毓湖先生跟我說,因為中青報的報道,咱們農大不少學生都對我的報告感興趣,紛紛前來聽講。這是好事,非常感謝中青報對我本人事跡的報道,讓大家都知道我并且開始關注稻作起源的研究問題。同樣,我的故事,中青報已經做過詳細的報道,我就不再過多贅述了。下面,正式開始我的報告!”
因為是露天會場,沒有辦法使用幻燈機。
蘇亦只能干講。
這非常考驗報告者對節奏的掌控。
又因為北農跟北大不一樣,這里面是農業大學,而且都是非考古學的聽眾,因此,今天的報告內容更加傾向于“稻作起源”,甚至刻意弱化后面的“科技考古”部分。
甚至,因為聽眾的成分有些雜,蘇亦也沒有辦法把這次當成一場專業的報告來講。
更多還是用講故事的方式進行。
甚至,還要挑選大家都熟悉的部分來講。
“大家都看過今天的中青報對我的報道了吧?如果都看過的話,大家可以鼓掌,我再次確認一下,這一點很重要,真的!”
誰也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是臺下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很好,之所以讓大家鼓掌,并非要跟大家索要掌聲。主要跟接下來講的內容有關。中青報的開篇報道就寫:
1928年日本學者曾撰文稱中國的水稻來自印度,又稱在中國栽培了數千年的粳稻為“日本型”等。
……
最終,丁穎教授的稻作起源“華南說”,如今已經獲得最有力的考古證據。
……
這個部分大家還有印象吧?”
“有!”
臺下傳來熱烈的回應聲。
“既然報紙是從丁穎先生的故事開始,那么今天的報告也從丁穎先生的故事開始吧!
實際上,報紙因為篇幅的關系,這部分故事講述的并不詳細。
1928年,在國際會議上把秈稻和粳稻命名為印度型和日本型的日本學者就是加藤茂苞。
他是日本比較有名的農學家。
他為啥這么干?
主要跟國際上的主流觀點有關。
確實有部分學者認為栽培稻起源于印度的觀點,另一方面也體現出加藤茂苞對“日本型”命名所包含的民族主義情結。
比如,蘇聯學者瓦維洛夫,就認為印度作為稻作的生物多樣性中心,栽培品種和可馴化的野生稻資源都很豐富,因此印度也應是稻作的起源中心。
對此,不少國內的學者都不認同他們的觀點。
比如丁穎教授,他長期在廣東等地進行農業科研和教學工作,有機會對華南地區的農業生產進行深入的實地考察。
他發現華南地區有著豐富的野生稻資源,野生稻是栽培稻的祖先,這一發現為稻作起源于華南提供了重要的生物學證據。
這種情況之下,他在 1957年發表的《中國栽培稻種的起源及其演變》一文中,明確提出人類栽培稻種起源于中國南方。
這也是稻作起源‘華南說’觀點第一次被提出來。
在河姆渡遺址還沒有被發掘之前,丁穎先生能夠提出這個觀點,是非常難得的。
可以說,他的文章,就是給中國栽培稻正名。
丁穎教授這篇文章在國內外都造成非常大的影響,該文章還榮獲了 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獎。
我寫的文章,就是在丁穎教授的觀點上做拓展的。
……”
一開場,講述丁穎研究稻作起源故事的歷史背景。
然后,講他跟丁穎教授師承關系;講他生物老師的遺志;講他跟稻作起源的淵源;講他發表在《文物》的第一篇文章《談談石峽發現的栽培稻遺跡》
又講他在中大學報上發表的文章《從華南發現的考古材料試論中國稻作的起源》,然后講文章發表過后,遭遇學界前輩的質疑。
講他為什么要發掘仙人洞遺址。
講在發掘的過程中遇到哪些困難,發掘之后,在鑒定的過程之中,又遇到哪些困難。
甚至,還講他的《從華南發現的考古材料再論中國稻作的起源》發表在《文物》又遇到哪些困難。
他完全就是把整個報告拿來當故事講。
沒法子,這種大型的報告會場,要真的講專業的學術報告,大家肯定聽不懂。
估計沒一會,大部分人就中途散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故事太過于跌宕起伏了,報告快要講完的時候,人數不僅不減少,反而還在增加。
這就有些離譜了。
蘇亦坐在臺上,視野好,對場上的變化看得最清楚。開場的時候,廣場中大部分都是坐著板凳的聽眾,結果,到了后面,站在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多少讓他有些意外。
可能是農大的師生正好下課,都過來這邊看熱鬧了吧。
故事講到最后,就是他在北大的報告會部分。
“因為我這一次在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的發掘成果涉及萬年前的稻作遺存。而且恰好我的文章又是關于稻作起源的。因此,很榮幸被王毓湖先生邀請到咱們農大做報告。因為時間有限,我今天的報告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就是跟大家交流互動的環節,謝謝大家!”
說著,他又起身給大家鞠躬。
然后,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不僅如此,大家都起身鼓掌。
顯然,他的故事,還是很讓大家動容的。
然后,就是提問環節。
因為報告一開場,他就強調研究稻作起源的意義,所以沒有人再次問這個問題。
然而,北農終究是客場,沒有事前安排托。
所以現場的問題,可謂是五花八門,稀奇古怪。
甚至,一開場舉手的人太多,根本就沒有辦法現場點名。
甚至,蘇亦有些懷疑,這年頭北農的師生真的有那么多人嗎?
該不會是他們找過來的托吧!
主要是提問的同學太熱情了,不僅有場內的舉手,場外站著的同學也在舉手,甚至場外的聽眾,似乎表現得比場內的學生還要更加激動。
想想也是,若非真喜歡,也不會堅持站那么久聽他的報告。
蘇亦看現場有些亂套,連忙開始控場。
“這樣,諸位先把想問的問題寫在紙條上,由我們現場的工作人員收集起來,然后,我從中挑選一些問題作答,這樣如何?不然,舉手的人太多,一時半會兒,兼顧不過來。”
聽到他的話,農大這邊的工作人員就開始動起來。
甚至,一些沒有字跟筆的學生,也開始紛紛向身邊的人借用。
“咱們先把一部分問題收集起來,我一邊解答大家一邊提問,不著急。”
說著,他就朝著王訓跟張新招手。
兩個家伙會意,連忙上臺幫忙。
蘇亦關掉話筒,說,“你們幫忙挑選一些有代表性的問題出來,原則就跟咱們之前的報告會一樣,明白了嗎?”
“明白了!”
兩人紛紛點頭。
這活他們已經有經驗了,很蘇亦配合起來相當默契!
不只他倆,就連黎新葉幾人都站起來幫忙收集觀眾提問的紙條!
實話實說,這個過程,稍微有些亂。
沒法子,主要還是今天前來聽報告會的人太多了。
所以注定這場報告會一開始就亂,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多人提問。
甚至,主辦方連紙跟筆都沒有來得及準備。
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從一開始就收集大家的問題。
蘇亦再次打開話筒。
第一個問題,是來自農大的學生。
“考古跟農業有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問得好直接,也算是送分題了。
蘇亦笑道,“考古跟農業的關系,用一個專業術語來形容最為合適——農業考古,沒有錯,就是農業考古。未來,它可能會成為考古學跟農學的一個交叉學科。
它既可以研究水稻起源,也可以研究小麥起源,還可以研究玉米起源,各種有代表性的農作物起源,都在它的研究范圍之中。
同樣,它能研究農業起源,也能研究各種農具以及農業科技,還能研究考古遺跡之中涉及農業遺存跟農業遺物部分,甚至能研究專門的農業遺址。
比如掩埋在地下的古代農田遺址灌溉系統遺址等等,都屬于農業考古的范疇。
總之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然后,蘇亦又翻出相關的問題來回答。
“有同學問,不是考古學專業的學生,能不能參與考古學研究?實話實說,現在還不行,但未來,同樣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因為現在的發掘多多少少是存在著一些問題的。
考古發掘項目是越來越多了,但參與考古發掘的人卻是越來越單純了,好像考古工作就是單純的辨土色、劃地層、對陶片搞排隊分期,許多應該獲得的信息因為沒有自然科學工作者、技術科學工作者的參與而丟掉了。
比如,以前考古發掘,對于一些不重要的動植物遺存,是直接忽略掉的。
這非常不科學,之所以造成這些原因,主要還是因為大家沒有動植物相關學科背景,認識不到這些遺存的重要性。
如果這一次我們發掘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如果不是重視植物遺存,根本就不可能找到萬年前的稻作遺存。
今天的報告會,就無從說起了。”
瞬間,現場一陣驚呼!
他們不是考古專業的,根本沒有想到考古發掘還存在這種問題。
“然而,在考古學最開始建立的年代,并非如此。
比如,以殷墟發掘為例,就非常注重與自然科學相結合、采用現代化的技術手段。
1928年開始的殷墟首次發掘主持人童作賓就請了擅長測繪的李春昱到工地負責測繪工作。
1928年以后,參加殷墟發掘有梁思永等考古學家,也有祁延需等科學工作者,至于殷墟出土遺物的研究,考古隊沒有合適人選時,則請外單位專家擔任。
例如,請古生物學家秉志研究出土龜殼,請古動物學家德日進、楊鐘健研究動物骨骼,請伍獻文研究魚骨等。
但遺憾的是這個好的傳統,建國以后,因為各種原因,并沒有很好地繼承下來。
現在,已經改開了。
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我們定能沖開自我封閉的大門,中國考古學也需要走出去,需要跟國際交流與國際接軌。
這樣一來,我們就必然要借鑒國外的考古學理論、方法,甚至,有必要的話,還要將國外先進的考古技術手段為我們所用。
這樣一來,就需要更多具有各個學科背景的人員加入我們考古人的隊伍之中。
例如農學、地理學、地質學、生物學、環境科學等方面的人士參與發掘。
在這里我呼吁,在場之中有志于從事考古研究的各個專業的同學們,未來都可以加入我們考古學的大家庭之中。
……”
隨著蘇亦的回答,臺下的掌聲就越發熱烈。
大家是發自真心地在鼓掌。
因為蘇亦的回答,不僅真誠,還說到大家的心坎上。
這一刻,大家的掌聲真誠而熱烈。
其中,就包括黎新葉。
這一刻,她的眼中,全都是臺上的少年。
光芒四射,熠熠生輝。
她慶幸,這一次報告會,她來了。
不然,都沒法發現對方如此耀眼的一面。
方靈見狀,推了推她,“這樣的少年,身上泛著光。”
黎新葉點了點,笑道,“是啊,光芒四射,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