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事，你也看見了?！?

任守忠翹著二郎腿，幽幽說道。

“發生了太多事，錯綜復雜，也只有能從這個王方身上，弄出一個頭緒來。如今不光太皇太后，連官家都看出王方是在裝瘋，否則也不會把王方抬到慶壽宮里去。

現下官家覺得王方是圖謀不軌，連今夜這場火，與他也逃脫不了干系。常言道獨木難成林，王方一個人，恐怕成不了什么氣候吧?！?

任守忠陰森森說著，好像一條盤旋在椅子上的毒蛇，朝著宋用臣吐著信子。

宋用臣的心慌得都快跳出來了，大概也是心虛的緣故，他第一反應真的相信了任守忠的話。

但轉念一想，官家與兩宮太后，從來都是面和心不和，就算官家要殺人，又何須驚動太皇太后？再或者，官家又怎么可能會如此聽太皇太后的話？

“任公公說的，奴婢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

任守忠冷冷一笑。

“那咱家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太皇太后的意思，只要你能承認王方的罪行，承認他密謀謀害皇帝，生出今夜這場事來，把王方做的什么，一五一十招供出來，太皇太后可以保你性命無憂，甚至，張茂則的位置，或許也可以讓你來坐。”

宋用臣想，曹氏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把他當什么了。

他自問好歹也是在宮里二十年的人了，別的東西沒學會，至少也學會了一件東西。

太監，一輩子只能有一個主子。這個主子，只能是皇帝。

太皇太后以為一個內侍省都知就能收買了他宋用臣嗎？

這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

須知，今日的成敗，是直接關系到趙頊能不能繼續做皇帝的。

趙頊若是敗了，王方，王安石就成了亂臣賊子，等待新黨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被趕盡殺絕。

隨后，趁著趙頊還沒有子嗣，后繼無人，舊黨肯定會給昌王平反，接著前朝后宮里應外合，把已經被摘去羽翼的趙頊給趕下皇位！

這是連他一個沒讀過多少書的奴婢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前朝的仁人君子們會看不出來？太皇太后會看不出來？官家會看不出來？

宋用臣更知道，只要他出面，做個證人，證明今夜一切都是王方謀劃，王方直接完蛋！

他一個小小的小黃門，竟然決定了這么多大人物的命運。

任守忠看著他的神情，愈發地深邃了，眼中透著幾分兇光。

“考慮好了沒有？是要前程，還是……”

任守忠枯瘦的手，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瓷瓶，輕輕放在桌上。

宋用臣瞪大了眼睛。

毒藥？？？

——

且說王方被四五個太監合力抬進慶壽宮，整個人是筆直地躺在擔架上的，披頭散發，嘴微微張著，哈喇子流滿了脖子，愣是不敢擦。

他現在可是瘋子，傻子，被鬼附身了，一點兒知覺都沒了，怎么可能會感覺到哈喇子呢。

被抬進慶壽宮后，王方也不知道是哪個殿宇，卻發現里面竟然掛滿了經幡，焚著一股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嗆得他一個勁兒想打噴嚏，費了半天勁才忍住。

這不會是要給我取魂吧……

老妖婆還會做法？

王方現在的視線，只能用余光，瞥見一個衣著華貴的老婦人，正神情嚴肅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凝視著自己。

接著那些太監便把自己放下，把自己拽起來，隨后又摁著自己，跪在太后面前。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王方好像沒了骨頭一般，一點兒反抗也沒有。

“真該讓現在那群小鮮肉們看看，什么叫演戲……”

王方心想道，照舊目光呆滯地盯著眼前一切。

“王方。”

座上曹氏冷冰冰開口。

王方一點兒反應沒有。

下人道：“大娘娘，王方自奴婢們去抬他，就是這樣子，似乎是一點兒知覺也沒有了。”

“哦？”

曹氏冷冷一笑，她早有準備，立刻讓兩個太監，和抱著一盆冰水，嘩啦一聲潑在王方身上。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由外及內，瞬間遍布王方全身肌膚，乃至五臟六腑。

這股滋味，怎一個酸爽了得。

王方本能地打起了哆嗦，體內寒氣直逼肺腑，讓他彎下身子咳嗽起來。

曹氏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反而有些得意地說道。

“如何，這不就好了？”

王方目露兇光。

老東西，你給我等著！

“我在哪兒……我在哪兒……”

王方戰戰兢兢地環顧著眼前一切。

曹氏皺起眉頭。

“王方！你還要搞什么花樣！”

“王方……王方！”

王方突然爬起來，動作猙獰。

“就是王方害死了我！就是王方害死了我！不，不是王方……是先帝，先帝殺了我……”

曹氏有些懵了，下人說道。

“大娘娘，莫不是他又被鬼給附身了吧？”

“胡說八道?！?

曹氏指著這滿殿的經幡，桃木劍，杏黃旗，以及一切可以鎮邪驅鬼的東西。

“有這些東西在這里，哪個鬼敢進來！”

饒是她這么說，到底是心有余悸的，畢竟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清楚。

但是，王方在眾人眼中，卻是徹徹底底地瘋了。

那些經幡被進入殿中的風吹得輕輕擺動，似乎在王方眼里，變成了很多來追魂索命的厲鬼。

而王方也確實是這樣演的，只見他瞪著血絲密布的眼睛，突然沖一張紅色的經幡跪下，如同搗蒜一般不住地磕頭，嘴里還含糊不清地亂嚷道。

“先帝爺別殺奴婢！奴婢什么都說！奴婢什么都說！

是，是高太后指使奴婢，私下去聯絡被廢的昌王。

是昌王指使奴婢，在今夜放火燒死官家！

奴婢什么都說！連先帝爺當年怎么死的，奴婢也說！只求先帝爺饒了奴婢一條小命！”

王方趴在地上，渾身大汗淋漓，表情也越來越張皇無措。真可謂是把演技發揮到了極致，不去做演員，真是演藝界的莫大損失。

“是魘鎮！是有人用魘鎮……”

“住嘴！”

曹太后勃然大怒，噌的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讓幾個太監去把王方給摁住，不讓他再亂說。

把不該說的給說出來。

“瘋了！真是瘋了！”

曹氏臉色通紅，也不知到底是惱怒而紅，還是因為做賊心虛。

王方被兩個太監架住，捂住嘴，仍然嘰里咕嚕亂嚷著突然一下咬住那個太監的手，疼得那太監急忙松口，王方則趁機嚷道。

“是有人用魘鎮把先帝爺害死的！奴婢什么都說，是魘鎮！是魘鎮?。。　?

王方崩潰一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還不快把這個忤逆犯上的東西給哀家打死了！”

曹氏哆嗦著尖聲叫道。

可下人們卻一個個都不敢動手。

曹氏心里慌亂，拿王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正無措間，外面不知誰喊了一句。

“官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