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燈火闌珊處(6)
- 家父王安石
- 九品上卿
- 2337字
- 2025-05-26 00:00:00
王安石眼睛通紅。
“可我已經罷免所有官職了,我對你已經沒有威脅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敢保證官家不會再用你嗎?”
王安石皺了皺眉頭。
司馬光站了起來,神情近乎猙獰。
“你已經從朝廷離開一次了,為什么還要回來?為什么要把大宋朝給攪得天翻地覆?!你口口聲聲變法變法,祖宗之法是可以輕變的嗎?一百年三代人了,根深蒂固的東西,是說變就可以變的嗎?一個要幾十年幾百年才能辦成的事情,你竟然口稱幾年之內就能做到,滑天下之大稽!”
總算說出心里話了。
王安石神情復雜,頭卻輕輕靠在了椅子靠背上,凝視著站起來的司馬光。
“真宗朝,大宋跟遼國和議,每年給遼國輸送歲幣。仁宗朝,又跟西夏和議,每年給西夏輸送歲賜。這兩項開支,每年就要幾十萬甚至百萬。饒是如此,他們尚且野心勃勃,亡我之心不死。
宗親勢力龐大,官員多而冗雜,既要贍養宗親,又要高薪養廉,還要應酬各項開支,遠超國家稅收,每年國家都要虧空幾百萬甚至千萬!
土地兼并猖獗,士紳地主躲避賦稅。流民落草為寇,小則打家劫舍,重則占山為王,為禍一方。
讀書士子,只知功名利祿,朝廷官員,一心貪墨斂財。
強敵環伺,軍不知戰,入不敷出,吏治腐敗,黨爭成風,這就是你說的祖宗成法帶來的后果!
我問你,今時今日的大宋朝,不快馬加鞭竟十年之功,還有什么路可走?難道等著北邊的韃子打進中原,把國家亡了,再后悔當年嗎?!”
王安石拍案而起,憤怒地看著司馬光。
“為什么,為什么真正想讓國家變好的人,被罵成獨夫民賊,偏偏那些只顧自己,袖手旁觀的卻被供在廟堂成了君子?你告訴我,為什么?!”
看著無話可言的司馬光,王安石也對他沒什么好說的了。
就這樣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王安石,也從來不是低頭服軟的人。
“王方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可我告訴你,到底誰才是亂臣賊子,將來史筆如鐵,后人心中自有分曉。”
珠簾嘩啦一聲扯開,看著王安石憤怒離開的背影,司馬光臉色鐵青,拿起桌上那份辭呈,嘩啦一聲扯得粉碎。
突然一聲閃電劃破長空,陰暗的書房內,頓時亮如白晝,十分刺眼。
他與王安石,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
雨勢越來越大了,天上黑壓壓的,把人給壓得喘不上氣來。
王安石一個人走在汴京城中,不要人跟,也不要打傘,盡管渾身已經被雨水濕透,也好像沒有感覺似的,只是踱著腳步,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
他真想指著老天爺破口大罵,罵他瞎了眼,把他生在這么一個忠良不能說話,不能做事的時代里。把他生在一個內憂外患,蒼生疾苦的時代里。把他生在一個吃人的時代里。
暴雨下的汴京城,沒有了往日的繁華,連空氣中,都透著幾分肅殺。
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汴京城,是灰暗的,陰沉的,壓抑的,血腥的。
一場雨可能又多了幾首華麗詩篇,也可能又多了幾場家破人亡。
這里樓上公子王孫把酒言歡,那邊虹橋平民百姓卻還要在為生計奔波。寺廟里菩薩金裝玉相,街巷的乞丐卻衣不蔽體。有錢人死了,自有得道高人超度,窮人死了,卻只能一捧黃土了事。佛祖慈悲,看的是金銀多少。苦海無邊,卻也只渡有錢之人。
人人歌頌的太平盛世,圣主仁王,哪個腳下不是踩著堆堆尸骨。
怪只能怪王安石,怪所有人命不好,生在了一個注定人分三六九等,要生存就只能去吃人的世界里。
怪他們投胎成了人。
“啊!!!”
王安石朝天大吼了一聲,但聲音隨即就消失在了雨中風中。
沒辦法,他們的力量太大了,他們高高在上,俯瞰眾生,捏死一個王安石,如同捏死螻蟻一般。
以血補天,好似蚍蜉撼樹。
王安石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倒要看看,這塊天,究竟有多難補。
——
雖然被軟禁在絳紅居,但實際上,王方與趙頊已經達成了某種同盟,彼此各取所需。所謂的軟禁,也不過是表面樣子而已。
趙頊決定要在王安石做宰相變法之前徹底進行一次的洗牌,因此前朝一直都在由他操控。
看起來他操控得不錯,最開始朝中一致群情激憤,要殺王方而稱快。但很快,朝中就出現了另一種聲音,王方不僅情有可原,而且那些主張殺王方的正人君子們,諸如貪墨,瀆職以及作風問題,全部被人揭發出來了。
短短幾天時間內,在王安石的指使,呂惠卿等黨羽的具體實施下,趙頊已經罷了包括三法司在內的各個部門共二十幾個官員,宗親里不少王爺國公被降爵停俸,同時,一些開缺出來的官職,也由一些年輕官員上來補位。
今日朝中臣,明日獄中鬼,朝廷一時間,人心惶惶。對王氏父子群起而攻之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因為大家都明白了,誰主張殺王方,皇帝就要殺誰。
但那幾個關鍵性的人物,趙頊卻遲遲沒有動。
他動不了,王安石也動不了,只有一個人能動。
——
離中元節還有兩天了,作為祭祀鬼神的節日,宮中素來對此頗為隆重。
畢竟這里最不缺的就是鬼。
在這一天,最重要的一個流程,就是放孔明燈來祭奠亡魂。
就在中元節的這天晚上,深夜時分,正是午夜夢回的時候,趙頊尚且在景靈宮,與太皇太后,太后,還有三十六宮妃嬪跪在這里,聽那些道士和尚誦經超度亡魂。
等這項流程完畢,放完孔明燈,中元節就算是過完了。
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在這時,絳紅居的宋用臣,冒死闖進景靈宮,告訴趙頊說。
王方瘋了!
趙頊莫名其妙,還以為宋用臣在說什么胡話,但架不住宋用臣一個勁兒哀求,趙頊無奈,只好前往絳紅居去一探究竟。
“官家!”
張茂則此時表現出了難得的忠勇。
“且不說王方是真瘋假瘋,中元節下,難保不會撞見什么。為了官家龍體,就讓奴婢替官家去吧!”
趙頊連連點頭,
“也好,只是要小心些。”
張茂則毅然決然跟著宋用臣出去,趙頊接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曹太后道:“皇帝身子可有不適?”
趙頊有些疲憊。
“近日偶感風寒,大概是涼著了。”
曹氏嘆道:“年輕人不知保養,三災八病的可怎么好。你今日也是累著了,節下不干凈,趕緊回去歇著吧。”
“誦經未完,祖母和母后都在這里,孫兒怎好先去。”
曹氏卻無所謂。
“年年如此,有什么要緊。石得一,服侍皇帝回去歇下吧。”
“既如此,孫兒告退。”
趙頊說著,又打了個噴嚏,在石得一攙扶下,起身離開景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