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張茂則帶著一隊殿前禁軍，離開景靈宮，急匆匆往絳紅居去。
一路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瘋了？
怎么可能？怎么會這么巧，偏偏在今夜這個百鬼出行的時候瘋？
莫非是讓什么東西附身了不曾？！
想到這里，張茂則突然打了個寒噤。
難道說，之前的傳言都是真的？！
還是說，當年的魘鎮，真的奏效了，先帝爺回來，要追魂索命了！
張茂則越想越害怕，突然停下腳步，不敢往前走了。
宋用臣回頭看著他，問道：“張都知，怎么不往前走了？”
“王衙內果真瘋了？怎么瘋的？”
宋用臣如實說道。
“衙內這幾日精神一直不好，飯也不曾好好吃，今夜上了燈他便說困了要睡覺，不曾想方才突然驚醒過來，滿嘴里胡言亂語，還亂摔東西，說什么還我命來的話……奴婢害怕，便把房門鎖了，趕緊來告知官家了。”
張茂則臉色蒼白，喃喃道。
“這么說來，真的被鬼附身了……”
“怎么了？都知，您不敢去了？”
“咱家都跟官家夸下海口了，有什么不敢去的。”
張茂則故作鎮定，挺直腰板，冷冷道。
“前面帶路！”
宋用臣好心提醒的樣子，說道。
“都知，奴婢聽說，被鬼附身的人，都是陰氣極重的人，不能超升，他從陰司里來，活人干了什么孽障，他都知道的，如今就要專門吃這種人來泄憤。因此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這種時候，都閉門不出，生怕撞客著什么……”
張茂則一聽這話，瞬間不高興了。
“怎么，你說咱家干過什么虧心事了？”
宋用臣趕緊服軟。
“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都知您別生氣……”
張茂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令他趕緊帶路。
若是別人說，他或許還能聽幾句，可這個素來跟他不睦，還在正內侍省都知這個位置上敗下陣來的宋用臣說，他一個字都不會聽。
雖如此說，可他在鬼神上，一向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里到底隱隱有些發毛。
“不會的，誰活著還沒干幾件虧心事了……”
他心里安慰自己道。
——
一行人來到絳紅居，還沒進去，便聽到里面摔打，喊叫的聲音。
宮門被宋用臣鎖了幾道，叮叮當當打開，偏殿里王方還在用力踹門。
“放我出去！你們這群畜生！忤逆犯上的東西！”
張茂則皺起眉頭，看向宋用臣。
宋用臣低頭道。
“奴婢有句話，不敢說。”
“說！”
張茂則明顯沒有耐心。
宋用臣猶豫一下，壯著膽子說道。
“奴婢聽衙內的言語，莫不是被先帝爺附身了……”
啪！
他尚未把話說完，臉上已結結實實挨了張茂則一巴掌。
張茂則表情兇狠，呵斥道。
“糊涂東西，豬油蒙了心了，這種謀逆的話也敢說？！他王方算個什么東西，先帝爺萬金之軀，便是真顯靈了，又怎么會顯靈在他身上！”
宋用臣滿臉委屈。
“不是都說絳紅居不干凈么……”
“閉嘴！”
張茂則瞪著眼睛，臉上本就凸出的顴骨，就要爆出來了。
“咱家倒要會會，是個何方神圣！跟我進去！”
殿門被一個禁軍一腳踹開，只見里面一團漆黑，接著月色，能夠看清地上坐著一個高大而有些干癟的身影，正瞪著兩只大眼睛看著他們。
點燃蠟燭后，終于看清這個兩腿岔開，以一種十分無禮的姿態坐著，披頭散發，表情猙獰的瘋子，竟然真的是王方。
“王方”盯著張茂則，突然一聲怒喝。
“大膽賤婢，見了朕，為何不跪下！”
張茂則莫名其妙。
“王衙內，不要胡鬧了，奴婢知道您一向一肚子鬼主意的。”
“好個奴婢，只顧著巴結現在的主子，連朕都忘了嗎？！你忘記是誰把你提拔到內侍省的嗎？！要是沒有朕，你還在刷恭桶呢！”
張茂則臉色一紅，心中卻詫異，這分明是幾十年前的舊事，連宋用臣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起家的，王方一個二十來歲的后生，怎么可能會知道的？
莫非……
張茂則兩腿有些發軟了。
再想想之前絳紅居里埋的東西……
真是英宗爺還魂了不成？！
“左右！”
“王方”板著臉，喝道。
“還不快把這個不知禮數的奴婢，給朕拿下了！”
禁軍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宋用臣反應到快，趕緊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問道。
“奴婢斗膽，敢問您尊姓大名啊……”
“王方”冷聲道。
“怎么，連朕也不知道了？朕是你們的英宗皇帝！”
宋用臣結結巴巴地說道。
“您不是王衙內么……”
“那人被朕趕走了！今夜朕來，是有件要緊事說。我大宋，到底是出了謀逆弒君的亂臣賊子了！第一個就是這個張茂則！”
張茂則趕緊也跪下了。
“衙內……不，官家，奴婢、奴婢萬死不敢有這種心思啊……”
“王方”冷哼一聲，陰鷙的目光看著張茂則。
“你做的事，還要朕說嗎？！朕且問你，你是不是打著太后旗號，在宮外搶占田地？！你是不是中飽私囊，向官員收受賄賂？！你是不是借著權勢，奸淫殘害宮女？！你是不是還私下聯絡昌王，要密謀害死當今官家？！”
一樁樁虧心事全都被戳穿，這些事，張茂則隱藏了幾十年，除了宮里的老人，再也沒有人知道的。
此刻張茂則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看著表情猙獰的“王方”，此刻正好一股狂風從殿外吹進來，吹滅了蠟燭，“王方”披頭散發，兇狠的神態，在月光下當真好似地獄里出來的惡鬼一般。
張茂則突然想起宋用臣說的話，再想想自己干過的虧心事，越想越心虛，越想越害怕。
先帝爺都能還魂，更何況別人呢……
還有誰會還魂？
是他打死的那些奴婢？
還是他虐待死的那個宮女……
還是其他因他而死于非命的人……
張茂則心撲通撲通亂跳，就像快要炸了一樣，臉色一會通紅，一會蒼白，眼前卻越來越模糊，耳朵似乎也出現了幻覺。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那個被他虐待死的那個小宮女，正張牙舞爪地要吃了自己。
“不要！不要！別纏著我！別纏著我！啊！！！！”
張茂則猙獰地爬起來，正要往外跑，突然兩眼一黑，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宋用臣爬過去，試了試鼻息，有些心有余悸地看著“王方”，戰戰兢兢地說道。
“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