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回到絳紅居，正好一個一個被打死的奴婢，被裹著草席上拖出去。

王方閉上眼睛，直犯惡心。而那些行刑的下人也只當看不見他，拖著死人走遠了。

屋子里，只有宋用臣一個人，盯著門上掛著的桃木劍，似乎是在發呆。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他竟好像老了十歲。

看見王方滿臉是傷，他吃了一驚，以為是趙頊對王方用刑了。

“奴婢知道一個美容的方子，大概對衙內的臉有效的?！?

“不用?！?

王方拿起桌上的銅鏡，看著鏡中落魄不堪的自己，眼中寫滿了陰鷙。

“留著這些疤，也好讓我時刻警醒著，不要忘記今天?！?

“衙內的心境……似乎變了。”

“是該變一變了，過去我渾渾噩噩，過得好像做夢一般。倒是多虧了他們，總算把我叫醒了?！?

“衙內準備怎么做？”

王方神情凌冽。

“之前倒了一個昌王，現在其他人也不需要留了。”

王方的目光落到門上懸掛著的用來震鬼的桃木劍上。

“你之前說過，絳紅居經常鬧鬼，是不是？”

宋用臣點了點頭。

王方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絳紅居突然冒出一團鬼火，我說是白磷所致，你可知道那白磷是怎么來的？”

可惜宋用臣不懂化學，也只能茫然地搖了搖頭。

王方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他也想不通為什么，畢竟距離真正提取白磷，還差了六百多年。

就算現在真的有了白磷，大概也是某種無意產生的自然現象。比如底下埋了個死人什么的。

也只有這個理由解釋得通了，宮里每天都死人，可為什么要埋在皇帝住所的后面？

王方百思不得其解，決定親自去看看究竟。

可憐這里連個鋤頭也沒有，王方唯一能用的工具，就是他的兩手。

他跟宋用臣，狗刨式地在之前著火的那個花池子里，刨了半天，將所有的花都連根拔起，終于發現了一個大約有人小臂那么長短的木盒子。

宋用臣將盒子抱起來，打開之后，卻嚇了一跳，下意識哎呦了一聲。

只見盒子里，放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一堆骨頭！腦袋，肋骨，手臂，全都被剁成了碎塊！

在頭蓋骨上，刻著一行小字。

宋用臣看清之后，一向穩重的他，竟然嚇得臉色蒼白，渾身哆嗦不止。

“三清真人，我不是有意看見的，不是有意的！”

王方滿臉不解。

“上面寫的什么？”

“是……”

宋用臣結結巴巴。

“是英宗爺的生辰八字！”

王方大吃一驚，立刻就想起一個從古到今屢見不鮮的東西了。

“魘鎮？！”

宋用臣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張皇著望著四周，低聲道。

“這可不能亂說啊……萬一讓官家知道了，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王方冷冷一哼。

“他們要的就是不太平?！?

“怎么說？”

看著這堆令人毛骨悚然的惡心東西，發生的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王方全想明白了。

為什么絳紅居會鬧鬼？

就是這堆骨頭發生了化學反應，產生了白磷，遇空氣自燃了。也就是人們口中的鬼火。

而那天晚上，確實是整個絳紅居的人第一次見到鬼火，在此之前，為什么絳紅居鬧鬼之事大家深信不疑？

是因為有人為了掩人耳目，故意編造出了這么一個戲子孤寂而死的故事。

編出這個故事的人是誰？

他/她為什么要編出這個故事？

這個人到底有什么圖謀？

這些姑且不能確定，但有一件事，王方非常敢確定，而且篤定，一定是那個人！

試問整個宮里，誰最跟趙頊的父親，英宗皇帝過不去？

誰有那個膽量，敢對皇帝用魘鎮之術？

除了慶壽宮那位太皇太后，誰能有這個膽量？！

這還要涉及一個歷史問題。

要知道，宋朝在位時間最長的仁宗皇帝，雖然活得長，孩子也多，但長大的卻只有公主。攏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也沒養大。

為了江山后繼有人，不得不把堂侄子濮王趙允讓的兒子，趙宗實（封太子之后改名趙曙）收為養子，冊立為儲君。那么身為皇后的曹氏，自然就是趙曙的養母了。事實上，她也趙曙的皇后，也就是現在高太后的養母。

趙曙登基，是為英宗，一是經歷兩廢兩立之后，心力交瘁。二則是在仁宗葬禮上，大鬧仁宗靈前，儼然成了瘋子，沒辦法，只好又讓曹太后出來垂簾聽政。

自此，開始了英宗趙曙，與太后曹氏長達四年的奪權之爭。

主要體現在認誰當爹這件事上。

也就是史書上赫赫有名，連明朝嘉靖年間的“大禮議”事件在它面前都得稱作弟弟的（畢竟晚了幾百年）“濮議”。

皇權是講究正統性的，頭一件起碼要是父死子繼，再不濟也得兄終弟及，所以新君即位，任誰當爹這個問題，半點馬虎不得。

英宗即位后，想認親爹濮王趙允讓為皇考，濮王妃為皇妣。而曹太后等一般舊臣，則堅持要英宗認仁宗為皇考。

濮議由此而來。

英宗在位四年，總共就辦成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司馬光開始修《資治通鑒》，那時候還叫《通志》。

第二件就是在韓琦，文彥博，歐陽修等在仁宗朝屬于新黨的臣子輔佐下，成功在濮議中取得了勝利，并把曹氏這個垂簾聽政的太后給趕回后宮里去。隨后就駕崩了，把整個國家爛攤子丟到了還不滿二十的趙頊身上。

曹氏與趙曙這對母子的關系并不好，趙曙甚至還曾說出“太后無恩于我”的話。

所以王方除了曹氏，再也想不出第二個，能用魘鎮咒英宗死的人了。

這固然可恨，可英宗活著的時候，也是真不地道，全然忘記了到底是誰讓他當上了皇帝，仁宗尸骨未寒，遺孀尚且活著，他就急著認自己的親爹親娘，這可不就是在打仁宗皇帝的臉？又把曹氏這個太后放在何處？

總之這對母子的恩恩怨怨，是糾纏不清了，也只能留著將來在那世里繼續糾纏了。

看著宋用臣捧著的這木盒子，王方瞇起眼睛。

活人管不了死人的事，死人卻能讓活人活不下去。

他有一個計劃，只是要狠狠心才行，如果操作好了，一石三鳥不是問題。

沒準兒，還會多殺一只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