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啊……”

趙頊狠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這是他的親弟弟，親弟弟！伙同著外人來跟自己對著干！

“趙顥。”

趙頊冰冷的眸子，斜睨著自己本來還顧念幾分感情的弟弟。

“那日在御花園，與母后在亭中密謀的，就是你吧？你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吧……”

他指著底下這些跪著的大臣，苦澀一笑。

“你看看，多少人擁戴你，眼前看見的，看不見的，都跟你一條心，反倒把朕給變成了獨夫民賊。

你以為他們擁戴你，朕告訴你，他們擁戴的是利益，你能給的，朕都能給，你不能給他們的，朕也能給！朕何嘗不明白，只要朕把這些利益給他們，朕立刻就可以安享太平！

可朕要是只為了自己，把大宋朝亡了！朕將來有何面目，去見我大宋的列祖列宗……”

昌王跪在地上，冷冷一笑。

“陛下這話，臣弟萬萬擔當不起。臣弟也從來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只是顧念祖宗打拼江山不易，不能亡在我們這些人手里。因此，臣弟才說了幾句肺腑之言。

前些日子，就在福寧殿，陛下對臣弟大發雷霆，要臣弟滾出去。如今又說臣弟起了篡位之心。怎么，滿天下難道只有他王安石是忠臣，我們其他人連說句話都不行了嗎？！

是不是只要反對新政，在皇兄的眼里，就都是奸臣，是反賊了？！

皇兄您也從來不是獨夫民賊，您是至高無上的君王，如果要殺人……”

昌王眸中透著凄厲的寒光。

“臣弟無非引頸就戮便是。”

年輕帝王已經很疲憊了，手一直撐在龍椅的把柄上。

“還有誰？還有誰跟昌王，唐介一樣，要朕把王安石給廢了？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躲起來干什么？不妨站出來明說！”

他厲聲吼著，眼睛一直在看跪在后面的司馬光。

其實司馬光心里已經一陣冰涼了。

他沒想到他的隊友這么不爭氣。

按照之前的策劃，應該是以退為進，先同意皇帝赦免阿云死罪，麻痹皇帝，然后由文彥博這個三朝老臣來將新政弊端娓娓道來，其余大臣在伺機推波助瀾，迫使皇帝讓步，新政推行，還要再斟酌考慮，至少不能莽撞推行。

這是目前局勢下最妥善的結果。

無奈唐介實在太莽撞了，一上來就把矛頭對準了王安石，甚至還說出了罷黜王安石的話，惹得皇帝雷霆發怒，甚至還要殺人。

這也是司馬光自己的過失，竟然忘記這位老諫官的脾氣，別說是他素來看不慣的王安石，就是如今殿中的老上司文彥博，還有陳升之，乃至前宰相富弼，韓琦等人，哪個他沒有彈劾過？老人家雖然上了年紀，但有事兒他是真上，是真的看不上王安石。

如今，商討國事的各抒己見，已經變成了臣子的黨爭。

性質完全變了！

逼得昌王沒辦法，只好出面穩住皇帝，順水推舟列舉王安石三條大罪。

這下節奏全亂了，他們這些人，不可避免地背上黨爭的罪名。

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那就是將黨爭進行到底，要么他們死，要么王安石死！

“陛下！”

司馬光剛要說話，唐介老人家又開始仗義執言了。

“失一人而定天下者，義也！為一人而失天下者，君子所不為也！如今天下洶洶，群情激憤，若能殺王安石而使天下稱快，必有忠義之士，盡心輔佐陛下身側！”

越說越過分了。

王方滿眼心疼地看著父親。

試想，一個人在公司里，被所有同事當著面說自己壞話，還要求上司將自己開除，心里是何等滋味。

一個人在班級里，被同學們孤立排擠，集體向老師告黑狀，又是什么感受。

王方自問，他承受不住那么大壓力，更不可能像王安石那樣，被千夫所指，還真的把新政給干出了一些成績。

盡管熙寧新政存在諸多的弊端，但仍不可否認，今時今日的宋朝，變法革新，是針對其爛到骨子里的病癥的最好的辦法。

王方抬頭，看著老爹跪在地上的背影，頭深深地埋進胸里，一句話也不說。

老爹是什么脾氣他最清楚不過，就不是一個吃氣的人，如今在這里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卻只能忍氣吞聲，愣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要敢給自己辯解一句，這群人立馬就會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

好。既然如此，我這個當兒子的來說！

跪在最后面的王方，比起這群久經官場的老油條來說，實在是顯得稚嫩。

可他仍然扯著喉嚨，大聲喊道。

“陛下！臣有數言陳奏！”

趙頊眼前一亮。

“要奏什么？盡管說！”

“是！”

王方扶了扶官帽，嚴肅說道。

“前不久，微臣奉陛下旨意，為皇城司探視司探視官前往登州查案，除阿云一案之外，還有別事，具已陳奏。今日聽了朝中這些大臣們的言論，微臣有些話，怕是不說不行了。

微臣在登州文登縣，布衣巡視，起先只見政通人和，一片欣欣向榮氣象。可隨之而來，竟有大片大片百姓，窮困潦倒，以至于賣兒賣女，家破人亡。

他們原本，也不過是種地的農民，可就因為地方的豪紳士族，兼并了他們的土地，他們沒了活路，才走上了絕境。

至于他們怎么兼并土地的，就算微臣不說，諸位官人們，也都明白的很。

方才唐官人貶斥青苗法，還大言不慚地說什么祖宗法度，什么自古以來，難道你們自古以來就是士大夫嗎？底層那些百姓們，自古以來就要被你給壓榨嗎？！”

“你！”

唐介剛要回懟，被皇帝立刻喝住。

“你給朕閉嘴！王方，你繼續說。”

王方挺直腰板。

“微臣要說的很簡單，就是請眼前這些張口蒼生，閉口社稷的相公官人們，在反對新政之前，能夠親眼去看看，大宋朝究竟是個什么樣子，百姓們到底是怎么生存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的不只是唐朝，歷朝歷代，都有！漂亮話誰不會說，要是說漂亮話管用，能給國庫掙銀子，能讓國家太平無事，我陪著你們一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