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議政(1)
- 家父王安石
- 九品上卿
- 2047字
- 2025-05-06 00:00:00
辯論前一天的夜晚,皓月當空,萬籟俱寂。開封城幾十年來,從來沒有過如此澄澈的月光。
王安石坐在廊前發(fā)呆。
月色滄涼如水,卻并沒有讓他沉重的心情變得清明,反而更加凝重。
“爹,還沒睡啊。”
“睡不著啊……”
王方看著老爹嚴肅的神情,心想現(xiàn)在如果有煙的話,恐怕十條都不夠老爹抽的。
“過來,陪爹說會兒話。”
王方坐在廊下的圍欄上,王安石坐在一邊的藤椅上。
彼此都沉默了很久,最后還是王安石打破了沉默。
“一直不曾問你,昌王侵占田地的事情,官家怎么說?”
“已經(jīng)派人下去了,官家急急召我回京,另外又派了一個叫石……得意的。”
“不是得意,是得一。”
王安石輕輕點了點頭。
“官家是在保護你,況且地方上水很深,你沒有根基,也難以做事。他去也好,此人沉穩(wěn)老成,久在宮中,是個能做大事的人,官家還是潁王的時候,他就與官家交往,可以相信。”
“爹是在憂慮昌王那邊,還是司馬伯父那邊?”
“他們兩邊有什么不同嗎?石得一那里,是我們的底牌,他贏了,宗親這邊的壓力,就會土崩瓦解。咱們這邊要對付的,是那些士大夫……就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還有一茬啊……”
王方有些不懂王安石的意思。
王安石輕輕揉著額頭,笑道。
“你在外面,可曾聽到外面怎么說你爹我的么?”
“沒有。”
“真的沒有?”
“有他們也不敢跟我說啊,哪有當著兒子的面罵老子的。”
王安石呵呵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是從來不怕人言的,我只是怕一腔熱血,最后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這些了,明日你也要進宮,緊不緊張?”
“有爹在,我才不緊張。司馬伯父我都想罵就罵,還怕他們。”
“話不能這么說。”
王安石輕輕摸著王方的后腦勺,滿眼疼愛。對于這個小兒子,他真的傾注了太多的情感。
“議論國事,可不能如小兒斗嘴一般。要講究策略,更要知己知彼。比方說樞密使文彥博,你可知道他的底細?”
王方誠實地搖了搖頭。
“此人與歐陽公,韓公同資歷,也是三朝元老了。當年先帝與太皇太后奪權(quán),依仗者無非此三人而已,如今也只有他一人留在朝中,可見此人道行高深。
再者呂公弼不必多說,仁宗朝宰相呂夷簡的兒子。此人靠恩蔭為官,因善于理財,故先帝任命他為三司使,主管天下財政。雖然如此,但比起他爹來么……”
王安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陳官人你是知道的,也算是難得的一個能支持新政的人了。明日辯論,他可以當成自己人。
至于趙槩,唐介等人,不過皓首窮經(jīng),墨守成規(guī)的酸臭腐儒而已,張口社稷,閉口祖訓。這種人雖然討厭,但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曾大相公呢?”
王方問道。
王安石看著他,反問道。
“你覺得他是不是自己人?”
王方搖了搖頭,不知道。朝中的水太深了,比起老爹來,他真的很年輕,如果不是仗著看過一點公眾號,知道一點歷史,他早就讓人給玩死了。
“你還在宮里的時候,他曾向官家舉薦我做他的接班人,并且還對我說了八個字。逐水而居,順天而動。”
王安石說完,有些嘲笑似地笑了兩聲,搖頭道。
“此老一生為官之道,都在其中了。你以為他真的欣賞我王安石么?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站在他的那個地位,什么人看不到,為何他偏偏要向官家舉薦我?”
王方笑道:“因為老爹您有才唄。”
“不。更重要的,是因為官家想讓我,接替他做宰相。這就是順天而動。這個天,指的不是別的東西,是指的我大宋朝的天。而我大宋朝的天只有一個,那就是官家。”
“那逐水而居,又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句話叫水可載舟,亦能覆舟。所謂逐水而居,說的就是民心二字。只有順應君心,得到人心,這個官做得才能長久。所以你還覺得,這位曾大相公,是支持新政的嗎?”
王方嘆了口氣,頭輕輕靠在柱子上,有些茫然。
“爹,滿打滿算,咱們才能找到一個盟友,感覺明天這場仗,咱們一定會輸?shù)摹!?
王安石卻不這樣看,他拍著兒子的肩膀,神情很是豪爽。
“不許這樣想。我王安石的兒子,遇難則先,臨陣不退,從不打退堂鼓。”
“我沒打退堂鼓。”
王方撇了撇嘴。
“我只是……有些迷茫。”
“迷茫什么。”
王安石起身,望著天上月光皎潔,云海翻騰,大有龍爭虎斗之勢,心潮澎湃,一時詩興大發(fā)。
“伊呂兩衰翁,歷遍窮通。一為釣叟一耕傭。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
湯武偶相逢,風虎云龍。興王只在談笑中。直至如今千載后,誰與爭功!”
步入中年的王安石,少年氣仍不曾改。
他相信,他可以改變一切。
——
福寧殿前的臺階,幾個太監(jiān)掃了又掃,擦了又擦。
直到六月初一這天,天上一聲驚雷過后,隨即雨水傾盆而下。自然免不得那些太監(jiān)罵一句老天,讓他們白干了幾天的活。
幾頂小轎晃晃悠悠,在殿外幾道宮門前停下,從第一個下來的,到最后一個,分別是宰相曾公亮,樞密使文彥博,呂公弼,陳升之等人。后面兩頂規(guī)格小一些的轎子,走出來的是王安石,司馬光。最后面一頂更小的轎子,走出來的是王方。
“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啊……”
曾公亮顫抖著花白的胡須,感慨道。
文彥博呵呵笑道:“如今都入夏了,大相公還想著春天呢。”
“這有什么,老天爺?shù)拇禾爝^去了,咱們大宋可永遠四季如春啊。”
眾人都隨聲笑了起來。
不知是誰,在最后面低聲嘟噥了一句。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裝作沒聽見,隨后整理好身上紫色的,緋紅色的,綠色的官服,緩緩走進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