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沒有耽誤時間,在家里住了一晚上之后,就啟程到登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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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有一條十分重要的祖宗家法,那就是重文輕武。文人,也就是儒生的地位在宋朝可不是一般的高。
儒家的祖師爺孔夫子說過,文質彬彬,而后君子。
因此,大到整個廟堂,小到一個大理寺,同僚們都是和和氣氣,溫文爾雅的君子。有什么事兒,大家商量著來。
“姓許的,我操你媽!你他媽一個七品芝麻官兒出身,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耀武揚威啊?!你想把案子推倒重來,告訴你,沒門兒!你要想殺人,老子這條命跟著先帝爺,早就死了好幾回了!”
一個魁梧的老文官,將烏紗帽隨手一丟,官服嘩啦扯下,露出一身的腱子肉,處處都是傷疤。
此人姓馬,名國忠,本是武將,后來上了年紀不打仗了,朝廷念及功勞,讓他在大理寺當了個閑差。
他在大理寺算是最有資歷的了,父親更是陪太宗皇帝血戰高梁河,戰功赫赫。
而他如今在大理寺會審大堂罵的人,正是前登州知州,剛剛拜任大理寺卿的許遵。
他仗著資歷,再加上其他同僚的攛掇,當著這么多官員的面,把許遵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差點兒讓人忘了大理寺卿才是大理寺的最高長官……
許遵氣得胡子都歪了。
不得不說他到底還是見識不夠,這點兒小挫折都經受不住。
若是讓他坐上將來王安石的位置,在那些君子的眼中,連正常發揮呼吸作用都是錯的,恐怕早就抑郁了。
此刻他雖然生氣,愣是一聲不敢吭。
一是他怕如果還口會把這個老資歷給氣死。
二是怕如果還口會被這么多人給打死。
“姓許的!”
馬國忠在其他人的叫好下,越罵越起勁。
“你就說一句話,案子到底怎么判!”
氣勢洶洶,就差逼許遵下臺了。
“嚷什么!”
外面一聲中性十足的怒喝,眾人回頭,只見兩個中年官員,簇擁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來。
“參見陛下!”
眾臣作揖行禮。
馬國忠一怔,沒了氣勢,衣服來不及穿好,將頭埋在人堆里。
許遵看見神宗,表情立刻變得無比委屈。
俺就說俺不當這個官,你非讓俺當。
你瞅瞅,屁股沒坐熱乎就給吃了下馬威。
神宗臉色十分難看,徑自走到許遵的位置上坐下。
王安石和司馬光默默侍立左右。
“咆哮公堂,為難長官,還跟著先帝死了好幾回了?那你怎么還在這兒啊?!”
神宗板著臉喝道。
馬國忠戰戰兢兢。
“官家,微臣剛才……”
他還想狡辯,但神宗根本就不給他狡辯的機會。
許遵是他下詔書直接提拔的,沒有經過兩府,所以你們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你們是看不起他,還是看不起朕?!
神宗知道,再不拿幾個人立威,這些人眼里真的要沒有自己這個皇帝了。
“既然你這么思念先帝,那就回家好好思念去吧!”
“官家!陛下!微臣錯了,老臣知罪,您就給老臣一個機會吧!”
“傳旨!”
神宗斬釘截鐵,一點兒私情也不容。
“革除馬國忠官職,讓他回家養老,好好去追懷先帝!”
馬國忠知道沒了指望,再也沒有剛才吃人的氣勢,朝神宗磕了個頭,爬起來落魄地離開了大堂。
他走之后,大堂里一片沉默,幾十個官員,愣是連聲大氣都不敢喘。
神宗面無表情地掃視了這些大臣一圈。
馬國忠固然可恨。
這些煽風點火的大臣更可恨!
“許寺卿,坐下吧。”
許遵拱手。
“回官家,同僚皆站立,微臣不敢坐。”
“讓你坐你就坐!好讓人知道,大理寺到底是誰當家!”
“是。”
許遵冷冷看了眼那些同僚,坐在神宗下面一張椅子上。
神宗神情依舊凝重。
“一個普通民女的案子,拉拉扯扯,牽扯了一個月還沒完。這就是我大宋官員辦事的速度。
朕還以為這案子是都多難審,今日一來,明白了,原來案子不難審,難的是有些人心里不平!你們覺得,許遵不過一個七品官,委任地方的下吏,憑什么敢跟你們這些坐鎮京城的大員們平起平坐,甚至如今還成了你們的上司,管著你們。
審刑院和刑部雖然不在場,恐怕心里也不平呢,覺得他憑什么能夠跟他們平起平坐。”
許遵紅了耳朵,低下了頭。
宋朝這個傳統已經百十來年了,從文的看不起打仗的,在京的看不起地方的。許遵一個地方小官,被越級提拔,自然被京官們看不起。
“但朕告訴你們。”
神宗手指輕輕敲著桌子。
“朕就是要用這樣的人!因為他敢想,敢干!你們當中要是有人覺得自己比他干得好,現在就出來,朕立刻把這大理寺卿給他來當!”
鴉雀無聲。
“沒人說話?看來大家對許遵做大理寺卿沒有異議了?既然沒有異議,接下來這個案子怎么審,你們就得聽他的,誰要是再敢節后生事,馬國忠就是例子!”
底下人齊聲高呼。
“微臣等必然秉公執法,絕不生事。”
許遵也站起來表態。
“微臣必然竭力審好這個案子,不會再發生今日之事,讓官家煩心了。”
“朕煩心還是小事,只怕有心人要借著此事節外生事!”
神宗話剛說完,身后司馬光嘴角顫了一下。
一旁王安石依舊閉著眼睛,耷拉著腦袋,好像睡著了一般。
“呼……”
好家伙,真睡著了……
領導在前面發火,你在后面睡覺。
可算是知道你兒子王方那德行到底隨誰了。
司馬光一陣無奈,偷偷踢了王安石一腳。
王安石驚醒,看向司馬光,司馬光卻看都懶得看他。
神宗對許遵道。
“許寺卿,三司會審的程序你自然明白。朕也就不多說了。只是茲事體大,為不失公允,朕又挑了兩個得力之人,一同在三法司審案。”
許遵下意識看向王安石和司馬光。
神宗說的得力之人,肯定就是這兩位了。
特別是這位官家身邊的大紅人,王安石。
原來就長這樣啊……
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而且這臉是幾天沒洗了……
許遵對這位久聞大名的明星有些失望。倒是他身邊的司馬光,氣度高華,不茍言笑,儼然長者風范。
神宗回頭看向二人。
這還是宰執曾公亮給神宗出的主意,為了方便他能夠控制案情,也為了給將來王安石繼任宰相鋪路,特意讓“兩制”參與三法司審案。
所謂兩制,分為內制,和外制。內制就是王安石司馬光這樣的翰林學士。日常伴隨皇帝身邊,是皇帝的心腹。
許遵拱手。
“見過二位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