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明。”
神宗輕輕握住王方的手,滿眼真誠。
“你替朕去登州吧。”
“啊?我?”
王方此刻的表情是這樣的:O.O
“微臣……微臣不會斷案啊,微臣連《宋刑統(tǒng)》都沒有看過……”
“不要緊!朕除了你,再也沒有可用的人了……”
堂堂皇帝,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多少是有些可憐了。
“朕現(xiàn)在就封你為六品朝奉郎,兼任皇城司探視司,阿云的這個案子,就由你去查了!你不是想出宮嗎?朕答應(yīng)你,朕現(xiàn)在就讓你出宮!”
皇城司類似于后世錦衣衛(wèi)這樣的特務(wù)機構(gòu),直屬皇帝,而探視司探視官這個職位,無疑是代替皇帝監(jiān)察官事民情。
神宗的眼神,幾近瘋狂。
顯然讓他如此激動的,可不單單是一個民女的案子。
有些話是不能明說的,彼此明白就行了。
“官家的約定,微臣沒有忘記。”
王方向神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他只是有些不服管,并不是真的糊涂。
身為皇帝,誰也不敢忤逆的地位,卻能夠容忍一個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上。
這該是何等大的度量,何等真的真心。
王方的心,就算是一塊石頭,現(xiàn)在也該暖化了。
如果神宗不是皇帝,如果不是君臣有別,他想,他會跟這個名叫趙頊的年輕人,成為很好的朋友的。
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他現(xiàn)在開始有些理解這句話了。
“陛下知遇之恩,微臣沒齒難忘。”
神宗不覺竟紅了眼眶。
他嘴角輕輕顫抖著。
“朕等你這句話,真的等了很久。”
王方苦澀一笑。
“不過,微臣這個探子,權(quán)當(dāng)是跟官家借的,等這件事做完,微臣再還給官家。”
“都依你。”
神宗略一思索,又讓人將他書房里一直掛著的寶劍拿來。
寶劍二十寸長,上面鑲嵌著七種顏色,按照北斗七星方位排列。
“這柄劍,是當(dāng)年太祖皇帝黃袍加身的時候佩戴的,你把這劍帶去,見此劍如同見朕,如遇到狡猾難纏的敵手,六品以下,先斬后奏!”
王方接過寶劍,心里一陣恍惚。
他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只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好像有光。
他腦海里頓時閃過許許多多的人,如齊桓公與管仲,如劉備與諸葛亮,如李世民與魏征。
如趙頊與他王方。
他眼底濕潤了,竟撲通一聲跪在神宗面前。
“承蒙陛下不棄,微臣愿效犬馬之勞。”
神宗急忙將他攙扶起來。
眼底同樣泛著晶瑩的淚光。
時至今日,他才覺得,他像個皇帝。
“卿只管放手去做,一切風(fēng)雨,有朕來替你遮擋。”
——
王方終于如愿離開皇宮,去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了。
回到家后,母親吳大娘子,抱住寶貝兒子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菩薩保佑,三清真人保佑,竟還了我一個囫圇兒子回來!嗚嗚嗚嗚嗚嗚……”
一旁王安石一臉無奈。
“方兒又不是上戰(zhàn)場,還能缺胳膊少腿回來不成!”
“你懂什么?”
吳大娘子白了他一眼。
“天底下哪有在娘身邊最舒服的。我方兒離開我一個多月,怕是要吃不少苦吧?”
王安石哼了一聲,嘲笑道。
“吃苦?我咋看著胖了點兒呢。”
王方笑嘻嘻地。
“娘。兒子在宮里可好了,就兒子的智商,吃不了虧。”
“唉。”
吳大娘子嘆了口氣,拍著兒子的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沒有什么是比一家團圓更要緊的了。來來來,快別說這個了,吃飯,娘親給你準備了好多你愛吃的。”
看著母親忙著給自己夾菜,王方心里酸溜溜的。
他很想說,這次去登州,沒準兒他就回不來了。
但看著母親高興的神情,這種話,他怎么也說不出口。
抬眸偶然與父親對視,發(fā)現(xiàn)父親同樣在用十分復(fù)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
吃完晚飯,王方一個人坐在庭院里發(fā)呆。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沒聽見王安石走過來的聲音。
“爹。”
“你去登州,是官家的旨意,還是你自己請旨的?”
“雖然是官家的旨意,但……兒子也應(yīng)該去做。”
王安石神情有些苦澀,笑了笑,說道。
“你爹我二十年都沒把你拉到正途上,官家只用了一個月,就讓你變心性了。”
王方笑道。
“爹,您也打趣孩兒。”
“不是打趣你。”
王安石坐在欄桿上,底下荷花開了一片。
“我只是有些吃驚。登州那個地方,太兇險了……”
“因為昌王嗎?”
王安石看著兒子,眸色深邃。
“你這次去,不只是為了那個案子吧?”
“是。”
在自己親爹面前,王方?jīng)]什么好隱瞞的。
“孩兒曾向官家許諾過,要替他辦成三件事,辦成之后,官家還我自由。第一件事完成了一半,第二件事如今天賜良機,孩兒不應(yīng)該錯過。”
王方認真說著,王安石從來沒在他身上,看到過這么認真嚴肅的他。
老父親臉上不覺掛起一絲欣慰的笑容。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我的兒子,很有抱負啊。”
王方低頭一笑。
他很想對王安石說,自己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你。
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最終也沒說出來。
“只是你此去……”
王安石嘆了口氣。
“昌王到底是皇親國戚,手眼通天。你……萬一你出個什么事,我……你娘怎么辦?”
王方抬頭看著月亮。
“爹,您聽兒子這首詩好不好?”
“說吧。”
“風(fēng)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王安石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不可控制地心潮澎湃起來。
“好!好啊!好啊!這是你寫的?”
王方笑而不語。
此刻王安石對兒子,已經(jīng)只有贊賞了。他真的太慶幸了,老天爺給了他一個這么出色的兒子。
“爹,您不是常說老王家的人沒有孬種嗎?”
王方臉上,閃爍著明媚的笑意。
“兒子也不該給您丟臉才是啊。”
“對!咱們老王家沒有孬種!”
王安石熱淚盈眶。
“老王家的人,要闖就要闖得驚天動地!你只管放心去,后面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有爹給你頂著!”
“爹。”
王方握住老爹的手。
“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