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次簡單的對話
- 家父王安石
- 九品上卿
- 2219字
- 2025-04-18 17:01:02
次日,神宗又宣宰相曾公亮至福寧殿議事。
曾公亮與韓琦,歐陽修等人同資歷,也是三朝元老,如今已經年近古稀,神宗專門讓人用一頂小轎,抬著曾公亮到福寧殿去。
曾公亮感激不盡。
二人一同進殿,與此同時,在殿中還有兩人,分別是翰林學士王安石和司馬光。
由于上了年紀,精力不濟,曾公亮雖然掛著宰相的職務,但更多的時間還是在家養病。特別是今年,老人家已經能不出面就不出面了。
今日見他來,王安石和司馬光,都驚得趕緊起身。
王安石更是上前,攙扶著曾公亮進入書房。
“許久不曾探望,大相公一切可好?”
曾公亮拍了拍王安石的手,張著已經掉光牙齒的口,點頭笑道。
“都好,都好……”
一旁司馬光倒顯得像個局外人,只好偏轉目光,看向已經坐在書桌后的神宗。
曾公亮突然看向他。
“君實一向可好?”
司馬光點頭笑道。
“還是老樣子。大相公依舊硬朗。”
“呵呵……老啦,若不是官家仁慈,還留微臣在這里,要不然這把老骨頭,早就該回老家看墳去啦……”
“話不能這么說。百里奚七十為相,更何況大相公未及七十呢。”
寒暄一陣,神宗發話,切入正題。
“今日叫你們來,是有幾件事要說。頭一件,自去年西夏國主李諒怍死,梁氏攝政,外戚專權,國內大亂。朕以為這是擊敗西夏,收復河西的大好時機。此事事關國祚,就請曾老帶到三省去商議吧。翰林院也要商議,盡早拿出一個章程來。”
三臣齊聲領旨。
心里都各自打起了算盤。
司馬光無疑是最不想打仗的。
他太了解神宗想借著與西夏發動戰爭來干什么了。
而且,他明白,盡管神宗口口聲聲尊自己為先生,但若不是顧慮自己在清流中地位,今天的福寧殿,甚至都沒有自己的位置!
直接就他神宗下達旨意,王安石這些人擬定個章程出來便就是了。
之所以還把自己請來當個吉祥物擺著,無非是神宗還沒有那個能力去壓制清流們。而繼韓琦,歐陽修這些人相繼離開后,自己又無疑成為了朝中清流們的領袖,神宗不得不維持朝中兩派的平衡罷了。
“第二件事。”
神宗看向王安石,呵呵笑道。
“令郎這小半月在宮中,怕是把愛卿和令夫人急壞了吧?”
王安石起身道:“官家如天之仁,犬子得以在官家身前求教,乃是莫大的福分,只怕犬子行為無狀,沖撞天顏,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沖撞自然是難免的,不過也都是小事,朕也就不追究了。更何況令郎妙手仁心,治好了朕的病,也算是大功一件。昨夜朕已經下旨,封他為將仕郎,陪在朕身邊了。”
“官家。”
王安石還沒反應過來,一邊司馬光忍不住說話了。
“孔子云,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我朝素來禮重文人,多少讀書人寒窗苦讀十年,尚且不能求得一官半職。如今叔明尚是白身,便被授以官職,恐怕會惹得天下人非議。”
“非議?”
神宗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卻顯然不高興了。
“非議什么?”
“人心似水,總有是非之人。”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攥了攥拳。
司馬光看似直率,其實都是彎彎繞繞。
而王安石看似精明,其實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打直球。
要依著他的脾氣,現在早就一口唾沫噴在司馬光臉上了。
媽的,你算個什么東西,敢罵我王安石的兒子德不配位!
但他知道,他現在要是說了話,就會顯得自己護短,神宗就是想保著自己兒子,也不好保了。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你是想說這句話吧。”
神宗目露寒光,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司馬光趕緊作揖。
“微臣不敢。微臣與介甫乃是故交,叔明為人,微臣是知道的,以他的才學,只要肯放在科舉上,必然能高中。微臣斗膽,懇請官家等叔明考中進士之后,再賜官也不遲。”
神宗不置可否,而是看向曾公亮。
“曾老,你是宰相,朕封王方為官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曾公亮呵呵笑道。
“老臣倒覺得,不過一個九品官,有名無實,賞了是官家的心意,不賞也無傷大雅。既然如此,倒不如賞了吧。畢竟這孩子給官家治病,也是費了心思的。”
他說完,還呵呵笑了兩聲,又對王安石說道。
“老夫常聽聞,令郎天性放蕩不羈,頗讓介甫頭疼。想必有個官身束縛他,他今后也能讓介甫少操些心了,啊?”
說完,又呵呵笑起來,灰白的胡須一直在顫抖。
神宗高興了,順水推舟。
“既然連曾老這個宰相都這么說,想必這件事也不會有什么差錯了,你說對吧,司馬先生。”
司馬光臉色有些尷尬,應了句是,默默地坐下了。
然后又在想神宗準備拓邊西夏的事。
唉……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不消停的皇帝呢……
安安分分地當個土財主不好嗎?變什么法?拓什么邊?
看來他還需要給皇帝陛下加強思想工作,免得被某些“奸臣”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
三位大臣在福寧殿吃了頓下午茶,隨后告辭離開。
——
曾公亮坐著小轎離開皇宮,太陽曬得他昏昏欲睡,老是想睡午覺。
離福寧殿有些路程了,王安石靠著兩條腿追了上來。
王安石作揖道:“適才多謝大相公為犬子解圍。”
曾公亮擺了擺手,笑道。
“孩子立了功,總要嘉獎些什么,若是年紀小,給兩塊糖就算了,如今孩子大了,再給糖吃,人家可就不樂意了。”
王安石也笑了起來,隨后又誠懇說道。
“官家把大相公請來,其中心意,安石已經明白。官家肯用安石,背后必然也少不得大相公的舉薦提攜,安石感激不盡。
只是安石粗魯愚鈍,雖為官多年,都只是在地方為官,朝中局勢,一無所知,只恐將來尸位宰輔,惹得家國不寧,留下千古罵名。”
一向和氣敦厚的老人,此刻蒼老的眼中,終于露出幾分為官幾十年的精明。
“我送你八個字,可保你一生平安。”
王安石鄭重地作了一揖。
“請大相公賜教。”
夕陽一點點地撒上宮墻,宮墻上的瓦片,變得金燦燦的,一陣風吹過,留下的只有蒼涼。
老人目視前方,幽幽說道。
“逐水而居,順天而動。”
“逐水而居,順天而動……”
王安石喃喃自語,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等他回過味來,抬起頭時,轎子早就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