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小跑到王瑾面前，輕輕喘著粗氣，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心里緊張，臉竟然比蒸熟了還要紅些。

兩只大手在身前緊張地揉搓著，他顫抖著嘴角，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

王瑾看著他，漸漸失去耐心。

“你想說什么啊。”

“我想說……”

蔡卞握了握拳。

“姑娘今晚的恩情，蔡卞此生難忘。”

“就這些？”

“還有！”

蔡卞呼吸愈發急促。

“還有……”

年輕人瞳孔有些濕潤，抖得也更厲害了，喉嚨里好似被一針刺破，汩汩鮮血涌將上來。

“我……”

拳頭握緊又松開，年輕人苦澀一笑。

“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一怔，噗嗤一笑。

“真是個書呆子。”

隨后轉身搖搖地跑開了。

獨留下年輕人一人愣在原地，風過花留香，月碎一片心，同片天空下，高低貴賤，中間隔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

“官家！起床啦！官家！”

王方在文德殿大聲叫喊著，殊不知人趙頊起的比他早多了，況且現下也沒在文德殿，而是在周嬪那里用午膳呢。

殿中的宮女太監都認識王方，知道他素來不著四六，官家都不生氣，他們也懶得搭理他。

沒人陪王方玩兒，王方一個人覺得無聊，便鼓搗起外殿那些古董花瓶來。

至于珠簾后面，是趙頊暫時處理政事的書房，他連進都不進。

玩歸玩鬧歸鬧，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王方還是知道的。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王方正端詳著一個汝窯燒的天青色瓷瓶，一抬眼，隱隱看見珠簾后面，好像坐了個人。

官家？

沒有，沒這么老。

司馬光？

也不對，沒這么年輕。

能是誰呢……

那人似乎也察覺到外面有人，回頭，倒把王方給嚇了一跳。

鷹視狼顧？！

他立馬就想到了這個詞，想到了三國里魏老師扮演的司馬懿。

乖乖，宋朝還有這等人物？

老爹不是說韓琦請旨回京嘛，難道這位就是？

也不對啊，韓琦怎么也得六七十歲了，這人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

那人似乎把王方當成趙頊了，畢竟二人年紀也差不多，隔著珠簾也看不清楚，居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王方見狀，大著膽子走進去。

那人見不是官家，略微一怔。

“官家還召了別人來？”

“你是？”

那人笑容有些古怪，揚起下巴，有些蔑視地看著王方。

“晚輩見到長輩，當恭敬有度，哪里有先讓長輩自報家門的。”

王方不屑一笑。

“不過……”

那人捋著胡子，笑道。

“看你這副做派，我大概知道你是誰了。你父親叫王介甫，可對？”

王方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

那人呵呵笑道。

“說起來，咱們還是本家呢。”

“哦，那我知道你是誰了。官家說有個故人不日進京，想必說的就是您了，您就是王陶王樂道吧。”

王陶仰頭哈哈大笑。

“都說你聰明，反應還真快。”

王陶眸色突然一沉。

“怪不得有這樣的好手段，殺了昌王，連兩宮太后都被你給廢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豈敢豈敢。”

王方瞇起眼睛笑道。

“三朝的宰相您說趕就趕，咱們倆也算是半斤八兩吧。”

王陶再次哈哈大笑，笑聲比上一次還刺耳。

笑你媽啊。

王方心里很不爽。

自己已經夠沒規矩了，都不敢在皇帝住的地方大肆說笑，這不僅是規矩，更是禮貌。

這個叫王陶的竟然如此放肆，活該一輩子也沒混進中樞。

“官家召你進宮，可說什么了么？”

王陶繼續審問似的問王方，很明顯，他根本沒把王方這個年輕后生放在眼里。

王方把頭一扭，不搭理他。

其實趙頊根本沒召他，是他自己進宮的。

他要向趙頊匯報自己的九字戰略。

雖然這九個字并非他首創，還得再晚上個幾百年，但眼下這個形勢，并非不能拿來用。

這九個字便是后世那位淮左布衣重八爺打下天下的九個字。

現在官家不在，王方肯定不會跟王陶說。

王陶見自討無趣，也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等到趙頊從后宮回來，尚且有些粉面含春，也格外地神采奕奕一些。

見王方也在這兒，趙頊有些意外，但也沒趕他走，而是直接坐在書桌后，對王陶笑道。

“路上可還順利？”

“托官家宏福。”

王陶弓著腰，完全沒有剛才的盛氣凌人。

“一帆風順。”

趙頊點頭。

“在陳州可還好么？”

“百姓安居樂業，也未曾有什么天災，這都是官家勵精圖治感動了上天的緣故。若說有一點的不是，也就是微臣雖在江湖之遠，心心念念的，都是官家。如今承蒙天恩，重見圣顏，怎么倒覺得官家比當年，還要更瘦了些呢……”

王陶說著，鼻子一抽，竟啪嗒啪嗒掉下兩滴眼淚來。

把王方都看傻了。

?_?

這是真念著官家啊。

官家，你就從了吧。

趙頊低頭，略微尷尬一笑，示意王陶坐下。

“陳州平安，也都是你實心用事的緣故。如今拔擢你做御史，要比以往更用心些才是。至于朕一切安好，你不必過分勞心。”

“是。微臣敢不肝腦涂地。”

“行了，舟車勞頓，朕也不多留你了，回家與妻兒早早團聚吧。”

王陶謝恩離開，王方還在抻著頭看他。

趙頊看了他一眼，抿了口茶。

“怎么，知道他來，特意進宮來看看？”

王方回頭，笑嘻嘻說道。

“微臣又不認識他，看他干什么。是在皇城司有些日子了，可不得來跟官家匯報匯報工作么。至于王御史，是碰巧遇上的。”

“哦？”

趙頊一笑。

“匯報什么工作啊。”

“當然是富國強兵的大工作了。”

王方說著，從袖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放到趙頊面前。

趙頊打開，卻是一排排端端正正的蠅頭小楷，不禁笑道。

“果然，人變了，字也好看端正了許多。”

王方會寫書法，之前純屬是不好好寫而已。

他嘿嘿一笑，有些期待的目光觀察著趙頊的神情。

只見趙頊神情變得越來越嚴肅。

“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