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元年三月，長安清河坊的垂楊剛抽出新芽。蘇寒抱著新制的水力鍛鐵機圖紙經過巷口，忽然聽見隔壁院落傳來齒輪碰撞的輕響。他駐足傾聽，那聲音竟與天工監正在研發的“連珠銃供彈器“如出一轍。

“郎君可是天工監的匠人？“青磚后傳來女子的聲音，繡著纏枝紋的衣袖探出半截，手中握著枚黃銅齒輪，“小女子想請教，這齒輪的齒距該如何計算？“

蘇寒轉身，看見門后站著位戴帷帽的女子，腰間掛著清河崔氏的玉魚符。他心中一動——清河崔氏乃山東門閥之首，卻在此處私研機械，必不簡單。“娘子若想知道，“他故意指著齒輪，“需先告訴我，為何齒頂要多刻三分弧？“

女子的帷帽微微顫動，忽然掀開面紗，露出眉間一點朱砂痣：“因為水力驅動時，弧面能減少齒輪卡頓。“她的聲音壓低，“小女子崔明薇，清河崔氏庶女，曾在族中見過《天工開物》殘卷。“

蘇寒的算籌在掌心發出輕響——《天工開物》正是他指導匠人編寫的技術手冊，卻被門閥視為“奇技淫巧“。他忽然笑道：“崔娘子若不嫌棄，可隨在下回天工監，那里有更精準的算籌。“

太極宮的偏殿里，李世民正在批閱《匠籍改革奏疏》，忽然聽見殿外喧嘩。王玄策拎著個被拆解的神火銃闖入，零件上刻著清河崔氏的暗紋：“殿下，巡邏隊在朱雀街查獲偽裝成商隊的崔氏私兵，車上藏著這東西。“

李世民的手指劃過槍管上的云雷紋，忽然冷笑：“好個清河崔氏，一面阻撓匠籍登記，一面偷造火器。“他忽然看向蘇寒，“先生在清河坊遇見的崔明薇，怕是與這事有關。“

天工監的齒輪作坊里，崔明薇正趴在案前測繪連珠銃的供彈軌跡，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蘇寒遞過刻著阿拉伯數字的算籌：“崔娘子對齒輪的見解，比許多匠人還深。“他忽然指向她袖口的崔氏紋章，“可知道貴族私造火器，按《唐律》該當何罪？“

明薇的筆尖頓在圖紙上，忽然抬頭：“蘇少監可知，崔氏為何反對匠籍？“她展開袖中藏的地契，“族中私占的二十座鐵礦，養活著三千匠人，匠籍若成，崔氏將失去半數財源。“

蘇寒的目光落在地契上，忽然明白為何清河坊的齒輪聲如此熟練——崔氏早就在用門閥私礦鍛造機械。他忽然壓低聲音：“崔娘子若愿將私礦并入天工監，在下可保貴族匠人免服徭役。“

明薇的眼中閃過掙扎，忽然取出枚銀梭：“這是崔氏祖傳的織機零件，用失蠟法鍛造，比尋常梭子快三成。“她忽然笑道，“蘇少監，門閥不是鐵板一塊，像我這樣的庶女，更想讓祖傳的鍛造術，用在利國利民之處。“

三日后，李世民的儀仗突然闖入清河坊。崔氏家主崔宗伯捧著族譜迎出，卻看見天工監的匠人抬著水力鍛鐵機經過，機身上明晃晃刻著“貞觀年制“。

“宗伯，“李世民的袖珍銃在掌心轉動，“聽說貴族私造火器，可有此事？“

崔宗伯的目光落在鍛鐵機上，忽然看見明薇混在匠人隊伍中，袖口露出半截銀梭。他的臉色驟變：“殿下明察，崔氏對朝廷一片忠心......“

“忠心？“李世民忽然指向鍛鐵機，“天工監的匠人說，這臺機器的軸承設計，與貴府私礦出土的齒輪如出一轍。“他忽然看向明薇，“崔娘子，你來說說，這軸承的弧度，是不是貴族匠人所刻？“

明薇摘下帷帽，朱砂痣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回殿下，此軸承采用崔氏失蠟法，卻經天工監改良，可讓鍛鐵效率提升五成。“她忽然跪下，“請殿下準許崔氏匠人并入天工監，我愿以祖傳鍛造術為質。“

李世民的目光在明薇與崔宗伯之間逡巡，忽然笑道：“好！崔氏私礦收歸官有，匠人編入天工監'清河坊'，由崔娘子任坊主。“他忽然看向蘇寒，“先生，把連珠銃的供彈器圖紙交給崔娘子，讓門閥知道，合作比對抗更有價值。“

深夜的天工監，蘇寒在觀星院遇見正在調試銀梭齒輪的明薇。她的裙角沾滿機油，卻比白日里多了份自在：“蘇少監可知，我從小就被族中視為異類，唯有跟著老匠人學鍛造，才能避開嫡庶之爭。“

蘇寒看著她手中的銀梭，忽然想起安小容的波斯齒輪、赤瑪倫的牦牛筋：“在天工監，沒有嫡庶，只有匠籍。“他忽然取出枚刻著“工“字的玉牌，“這是天工監的匠師腰牌，以后崔娘子出入，無需再戴帷帽。“

明薇接過玉牌，指尖撫過凹凸的刻痕：“蘇少監，崔氏有個秘密——“她忽然指向觀星院的渾天儀，“族中藏著東漢張衡的《靈憲》殘卷，記載著水力機械的奧秘。“

蘇寒心中一震——那正是天工監尋找已久的古法。他忽然笑道：“明日隨我去見殿下，張衡的殘卷，比百座鐵礦更珍貴。“

貞觀元年的春雨，悄然落在清河坊的青瓦上。崔明薇站在新掛的“清河坊匠師“木牌下，看著曾經的私礦變成官營作坊，崔氏匠人正在向粟特學徒演示失蠟法。她忽然明白，所謂門閥，不該是技術的枷鎖，而該是文明的橋梁。

太極宮的后殿，李世民看著張衡殘卷的抄本，忽然對蘇寒道：“先生，崔明薇的事，讓我想起當年在晉陽，裴寂說'匠人不可與士大夫同列'。“他忽然握緊袖珍銃，“現在看來，真正的的士大夫，該像崔娘子這樣，讓祖傳的技藝，成為天下人的技藝。“

蘇寒望著殿外的匠人坊，忽然看見明薇正在指導匠人安裝新式織機，銀梭在陽光下劃出優美的弧線。他忽然想起在玄武門之變前夜，李世民說過的“火器是千萬匠人共同鍛造的太平之基“，此刻，這句話在清河坊的機杼聲中，有了更鮮活的注腳。

當更夫敲響戌時的梆子，蘇寒路過清河坊，聽見明薇正在給匠人講解齒輪配比，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暢快。他摸了摸腕上的吐蕃銀鐲，忽然覺得，這個出身門閥的女子，就像她手中的銀梭，正在將斷裂的文明絲線重新織就，而他，有幸成為這場偉大織錦的引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