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也能做仙人？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件事。

狗兒今年大約八歲了。

半年前聽說清溪陳家待凡人好才來到此處。

平日里終日游蕩在田間幫忙找些活干混口飯吃。

人活在這個世間總該有個名字。

但狗兒沒有名字。

他一生下來就被人狠心扔在大街上——

說是狠心也并不準確。

有人說他的母親是窯子里的窯姐兒，無可奈何下才棄了他；

也有人說他是私通的奴仆之子，父母皆被打殺，主家沒把他溺死已是留了一絲仁慈......

但不管怎么猜測，沒人認為狗兒會是什么顯貴之后。

話本里不都這么講么？

公主駙馬爺生得個俊王爺，將軍官小姐生得個小將軍，再不濟俏書生與那糟糠妻也可得一文曲星。

狗兒呢？

定是爹娘犯了罪孽，前世遭的報應。

就連狗兒自己都信了這套說法。

人們平日里“狗兒，狗兒”地叫，他也便這般地應。

狗兒早就該死了的。

但他偏偏就像那田間除不盡的雜草活到了今天。

——

可就是往日里低賤到泥地里的狗兒卻使得測靈符金光大盛。

四處的凡人們都不知這金光是什么意思。

但他們都知道這定是不同凡響。

畢竟之前那位被測得靈根的幼童也不過使得那符箓冒著晶瑩微弱的光。

“狗兒要成仙了......”

“狗兒怎么能成仙呢？”

吃百家飯的狗兒平日里總是從一處田地跑到另一處田地。

在場許多凡人都認得他。

眼神或嫉妒，或敬畏，或恐懼。

眾人竊竊私語。

從狗兒身世談到狗兒平日里的舉止。

往日里不起眼的狗兒似乎也帶上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平日里我便瞧這狗兒有些神異......”

“那是自然，凡人豈可修得了仙？”

“狗兒前日里還在我家用過飯呢。”

“恐怕又是挑了八擔水換的吧，村里哪個不知道......”

“呵，你家小子之前砸破人家那豁口碗的事兒也別忘了。”

這些話越傳越玄。

從狗兒平時說的話，狗兒平時吃的食物再到狗兒睡覺的姿勢。

仿佛昨日還不起眼的狗兒此刻已經成了仙人似的。

最終人們都指向了同一個結論：

“狗兒定是仙人之后，他爹娘故意將他落在凡塵歷練他來了。”

——

狗兒呆呆地看著眼前金光大盛的符箓。

他也能修仙了？

可他此刻內心沒有喜悅。

他只覺得腦子里空蕩蕩的。

只聽得周圍竊竊嘈雜聲。

恍恍惚惚之間他仿佛又行走于田間。

待有人朝他吆喝一聲：

“狗兒！”

他便急急忙忙地趕去。

不管是酷暑還是嚴寒。

他平日里都是這樣的過。

農閑時刻也有人取笑他：

“狗兒，你的老子娘呢？”

待看到狗兒茫然地搖頭，人群便傳來一陣哄笑。

這本是田間難得的娛樂時刻。

狗兒并不怪他的爹娘。

他只是茫然——

他不知道他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該從何而去。

他也不知道他該干些什么。

他只是終日在田間等那下一聲吆喝。

日子就這樣熬。

陳家待凡人很不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一日日地從小狗兒變成老狗兒。

最后老死在田間。

——

可就算是這樣的狗兒在某一天也突然有了想做的事。

那是去年年底的一個冬月。

不知是不是賤名真的好養活。

狗兒平日里一向沒病沒災。

可就是去年的冬月他卻生了一場重病。

這場病害得很兇。

狗兒茫茫然不知該怎么辦。

他裹著草席望著破屋頂上的黑夜。

忽然覺得這般死了也不錯。

他躺了不知多久。

待他醒來時身邊卻是一股草藥味兒。

“若是尋常醫師你早就死了。”

是一個素衣白裙的女子。

聲音很輕。

腰間掛著一個藥囊。

她輕輕吹拂著湯藥遞到他面前。

難聞的藥味兒中混雜了一股清香。

那時的狗兒心底產生一股難言的滋味。

那滋味讓他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

他全身都向后躲。

生怕觸碰到那個女子。

他之前從未有過這般感受。

“狗兒都是天生地養的，哪里需要藥......”

聽到他的話那女子怔了怔。

卻還是把藥遞到了他的嘴邊：

“你怎么會是狗兒，你分明是個人呀。”

——

從那之后狗兒便想著為那個女子做些什么。

這是狗兒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想做的事。

他四處打聽那女子的來歷。

卻引得眾人嗤笑：

“仙人豈會需要一只狗兒的報答？”

這時狗兒才知那女子的身份。

清溪陳家第三女，修仙者。

還是什么一品煉丹師。

一個在天上。

一個在地下。

當真是云泥之別。

那女子也不是獨獨對他好，周圍的凡人大多都受過他的恩惠。

可唯獨狗兒想著報答。

“總得答謝人家才是。”

狗兒一直把這件事埋在心底。

——

狗兒其實本不該來這測靈大典的。

他也不相信自己能得修行的機會。

只是田間的其他人都齊齊去了這測靈大典他實在是撈不著活干。

“去看看仙人也不錯。”

狗兒臨行前自言自語如此說道。

只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選出了自己最好的衣裳。

他不知道為何看個熱鬧他還要如此隆重。

然而當他到達測靈大典見到其他孩童穿得花花綠綠之時，他心中卻升起一陣難過。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難過。

本來就不可能的......

不是嗎？

他沒來由的沮喪。

他本想拔腿就跑的。

可隨著一步步接近，他最終也沒走。

“你這狗兒怎么也來此處？狗兒也能測靈根嗎？”

前面的孩童將怒氣撒到他身上，狗兒瑟縮著腦袋。

他積攢的那一丁點勇氣也在這話語中消散殆盡。

可就在這時。

那道聲音。

那道熟悉的聲音。

“別害怕，凡人沒有靈根才是尋常事，人人都能有此機會......”

似春風。

他終于敢抬起頭看向那張臉。

可映入他眼簾的卻是刺眼的金光。

——

“咦，奇怪，明明只是金火土三屬性靈根，為何這測靈符這般大的反應？”

陳硯秋拉著眼前幼童的手放在測靈盤上，測靈盤上顯現出三道光澤。

毫無疑問的三屬性靈根。

和她一樣。

相比于之前那名四靈根的孩童好上不少。

可測靈符顯示的結果卻極為夸張。

陳硯秋記得不管是大哥陳嶂闕還是二哥陳烈鈞都未能使這測靈符這般大的反應。

她有些困惑地詢問一旁的徒兒陸昭。

陸昭也是一頭霧水。

她又重新試了好幾張測靈符。

結果皆是如此。

直到煉化完百谷玄氣的陳漱淵來到此處。

聽完三姐講述的這一異常狀況后，陳漱淵立刻前往探知。

“別怕，只是例行探查而已。”

陳漱淵見這名叫狗兒的幼童有些害怕，溫和出聲安慰。

不過很快，他眼中浮現出一絲驚訝。

他轉身看向三姐陳硯秋：

“此子竟身具百煉之體，我陳家恐留不下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