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軍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老繭里。

他眼前又浮現出前世的場景——陳大勇被野豬的獠牙刺破了身體，像血紅的蝴蝶掛在樹梢上。

灶臺上的藥罐咕嘟咕嘟響著，那聲音仿佛陳大勇臨終時的叮囑聲。

為了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答應娘的話，發下不再亂來的誓言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然而看著自己這一貧如洗的泥坯房，

看著娘那因為操勞而變得蒼老的臉龐，

想起自己那還躺在床上爬不起來的爹，

王鐵軍眼中的掙扎很快都變成了堅定。

跟著狩獵隊雖然安全，但是分的那點肉渣子連塞牙縫都不夠，又怎么可能支撐得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這樣想著，他毫不猶豫的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王鐵軍對天起誓一定會打獵到足夠多的獵物讓家人都過上好日子。”

“我這輩子注定就是要在山里刨食兒的！”

“就憑這雙手，今年過年咱家炕桌上必須擺滿狍子肉！”

“爹要喝的藥，娘要的棉襖，家里缺的東西——我統統都從山里掙回來！”

劉素珍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像被抽了筋骨似的往下墜。

她干裂的嘴唇上已經咬出了血印子，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土墻上撞去——“砰”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整張臉埋進了一個帶著汗味和血腥氣的胸膛。

王鐵軍早就橫跨一步擋在墻前，結實的胸肌被撞得生疼，卻紋絲不動。

“娘……你要相信我。”

他的聲音發顫，雙臂像鐵箍般牢牢圈住母親瘦弱的身子，死死將娘護在了懷里。

就在此時，灶臺上的煤油燈“啪”地爆了個燈花，映出墻上母子倆搖晃的影子，一個高大結實，一個佝僂瘦小。

王鐵軍慢慢蹲下身，讓視線和娘齊平。

他抓起母親粗糙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你摸摸，兒子臉上的胡茬都扎手了。”

又引著那手摸向旁邊的血跡，

“這些血不是我的，都是那頭畜生的，我那獵刀就那么囫圇一捅，直接將它給捅死了。”

“娘，我有在山上刨食兒的能力，我獵到的那頭野豬就是最好的證明。”

里屋突然傳來父親劇烈的咳嗽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王鐵軍感覺掌心里的手猛地一顫。

“就算是村里大夫開的草藥，爹每個月也要花三五塊錢。”

“而這個月的藥……也快要吃完了。”

他輕聲問，拇指抹去娘臉上的淚，

“娘，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

“但是你瞅瞅，兒子這身板比你高出一個頭了。”

“爹躺在炕上動彈不得，每天都要喝藥湯，我要是不撐起這個家，還算什么爺們兒？”

劉素珍望著兒子被山風吹得皴裂的臉龐，那雙眼睛亮得像是燒紅的炭。

他挺拔的身姿在煤油燈下投出長長的影子，已經完全蓋過了自己佝僂的身影。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棉襖的衣角，心里突然打了個突——難道真是自己錯了？

但下一秒，灶膛里“啪”地爆出個火星，驚得她渾身一顫。

不，她沒錯！

山里的老獵戶都說過，新手的運氣最害人。

去年后屯的張小子不就是頭回上山就打了只狍子，結果第二回就因為得意忘形讓熊瞎子拍碎了天靈蓋？

劉素珍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前仿佛看見兒子扛著野豬得意洋洋的模樣，這要是在山里大意了……

她猛地打了個寒戰，仿佛已經聽見餓狼的嚎叫聲穿透了風雪。

就在這時，王鐵軍的聲音又輕輕飄了過來：

“娘，你當我真不怕死么？”

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娘那粗糙的手背，

“我比誰都惜命，我舍不得你半夜給我補衣裳，舍不得爹教我認星斗，更舍不得離開你們……”

聽到王鐵軍的話，劉素珍又動搖了，她現在很無助，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阻止眼前這只羽翼已然豐滿的雛鷹展翅翱翔。

也正是在劉素珍糾結的時候，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卷進一股裹著雪粒的寒風。

劉壯虎魁梧的身影堵在門口，胡子上還掛著冰碴子，手里拎著塊鮮血的野豬肉，看起來分外誘人。

不僅如此，他的另外一只手上還拎著袋約莫半斤的白面，面粉袋上“特級”兩個紅字在煤油燈下格外扎眼。

“大妹子，鐵軍這頭功我們可不能搶！”

他把肉重重墩在桌上，震得泥墻上的掛歷都晃了晃，

“這后腿肉最瓷實，拿玉米面和上白面，包酸菜餡餃子，嘖嘖，過年都沒這口福！”

“剩下的那些肉和野豬皮，等我處理好之后再一并給你送過來。”

劉壯虎的出現無疑是幫王鐵軍解了圍，瞬間緩和了母子間的尷尬氣氛。

王鐵軍卻知道現在不是松懈的時候，趁機蹲到母親跟前，雙手捧著她粗糙的手掌，乘勝追擊道：

“娘，你給個準話？”

“我們家已經好久沒吃到肉了，尤其是爹，大夫說他得吃點有營養的身體補補身子。”

“不僅如此，我們要是有錢，還能帶爹去市里動手術，讓他重新站起來。”

讓爹重新站起來的話仿佛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劉素珍徹底妥協，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水漬，劉素珍勉強一笑，對劉壯虎說：

“劉大哥，麻煩你了，那么晚還大老遠的跑了這一趟。”

“我家鐵軍膽大包天，今后還請你多費點心，保他一條性命。”

劉壯虎能在這個時候趕過來自然也是個人精，樂呵呵的說：

“大妹子，你放心，我既然收了鐵軍當徒弟，自然是會照顧他周全。”

“他要是沒學全我的本事，傳出去以后墮的還不是我的名聲？”

“鐵軍第一天上山就能獵到一頭野豬，說明他就是吃這碗飯的人。”

“你家里條件也不好，與其讓鐵軍跟著狩獵隊混日子還不如讓他自己攢把勁，說不定還真能讓你們家過上好日子。”

“再說你當初把他送到我這里來學本事，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

“別的不說，我家當初的情況你也知道，窮的就差去外面挖土吃了。”

“要不是靠著這門打獵的本事，別說養大鐵蛋跟鋼柱這兩個傻小子，我家怕是早就沒了。”

聽到劉壯虎愿意傳王鐵軍真本事，劉素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也不直接答話，她狠狠瞪了王鐵軍一眼，埋怨道：

“鐵軍，你這小子怎么那么沒禮貌，還不快將東西接過來，讓你劉叔在門口好一陣站。”

聽了娘的話，王鐵軍也知道這事兒成了，眼里滿是喜悅。

小跑過去接過了劉壯虎手中的野豬肉和面粉，他試探性的問了句：

“娘，我去廚房里給大家包餃子，讓劉叔也留下來一起吃頓餃子？”

沒劉壯虎幫忙看著，王鐵軍還真不敢走遠，怕娘待會兒想不通又干傻事。

聽了王鐵軍的建議，劉素珍擺了擺手，說：

“去去去，我跟你劉叔再說會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