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王鐵軍故意壓低了聲音，還指了指隔壁老趙家亮著的窗戶。

趙嬸子是屯子里有名的小喇叭，啥事讓她知道了，明天全屯子都得傳遍。

等兩人走進屋，再把門關上，王鐵軍這才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捆大團結，“啪”地拍在了炕桌上：

“娘，我又不是那不知道家里困難的敗家子，哪里知道不能亂花錢。”

“我舍得花錢，那當然是因為我掙了錢，你瞅瞅這是多少錢？夠不夠給爹看病了？”

新鈔票特有的油墨味頓時彌漫開來，劉素珍倒吸一口涼氣，手指在圍裙上蹭了好幾下才敢去摸。

“一、二、三……”

劉素珍數錢的聲音越來越抖，數到第三遍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在王鐵軍錯愕的目光中，一把揪住兒子的棉襖領子：

“鐵軍，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犯錯誤了？”

“你還年輕，受不住誘惑很正常。”

“你把事情說清楚，到時候娘去派出所里給你扛。”

王鐵軍一聽就明白娘是誤會了這錢的來路，當即也顧不得隱藏，將自己今天去山里獵了頭熊瞎子的事情說了個一清二楚。

說到最后，王鐵軍還得意洋洋的說：

“娘，你還真以為那張主任好忽悠啊？”

“要不是給了他只價值連城的熊膽，這事兒怕是沒那么好成。”

“娘，這才來得正，你放心花，絕對不會有半點問題。”

怕娘不信，王鐵軍抹了把臉上的血嘎巴，往娘跟前湊了湊：

“娘，你瞅瞅，這血漬都結痂了，全是那熊瞎子身上濺的！”

王鐵軍一低頭，看向比自己還要矮一頭的劉素珍時，卻只看到了滿臉的擔憂，炫耀的話立刻噎在嘴里，如鯁在喉。

劉素珍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滿臉擔憂的說：

“鐵軍啊……都是娘沒用，讓你盡干這刀口舔血的活兒……”

“娘這心里頭揪得慌……你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娘可咋活……”

王鐵軍將胸脯拍得震天響，聲音洪亮的說：

“娘，你就把心擱肚子里吧！”

“你兒子機靈著呢，連根汗毛都沒讓那畜生碰著！”

一邊說著，王鐵軍還一邊解起了身上的棉襖扣子：

“早起我不是拎著咱家那只蘆花大公雞上后山了嗎？”

“那熊瞎子傻了吧唧的，光顧著追雞，叫我們兩個貓在林子里，一梭子子彈就給撂倒了！”

“不信你瞅瞅，兒子身上保證連個紅印子都沒有！”

說這話的時候王鐵軍已經將自己脫了個精光，只剩一條褲衩子還穿在身上。

劉素珍也顧不上避諱，拽著兒子前前后后仔細瞅了個遍，轉了三五個圈，愣是沒找著一丁點傷。

“還真是半點沒傷著……”她嘴里念叨著，可眉頭還是皺得緊，“可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太虎！”

“那可是把你劉叔一巴掌拍癱了的熊瞎子，但凡蹭著點兒，最輕也得丟半條命！”

王鐵軍一邊系上棉襖扣子，一邊咧嘴笑道：

“娘，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那熊瞎子瞅著嚇人，可剛睡醒，腿腳軟得跟棉花似的，壓根攆不上我們。”

“真要干不過，我早撒丫子跑了！”

他湊近娘跟前，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得意：

“再說了，你兒子這不是有獵熊瞎子的本事嗎？那熊瞎子現在都變成了你面前這花花綠綠的票子了！”

“爹的病錢有著落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就別老琢磨那些晦氣事兒了。”

說著，他晃了晃娘的胳膊，笑嘻嘻道：“娘，今兒個我想吃餃子，純白面的，大蔥肉餡的！”

純白面餃子本身就是稀罕物，尋常人家逢年過節才舍得吃，平時多是摻玉米面或高粱面的二合面。

而大蔥肉餡更是奢侈——豬肉金貴著呢，要買還得拿肉票。

大蔥雖是家常菜，但舍得拿它拌餡、油水足足的，那絕對是過節的待遇。

王鐵軍點名要吃這個，既說明打獵改善了家境，也暗含著他想借這頓餃子讓爹娘安心——咱家日子，真的要好起來了！

劉素珍嘆了口氣，伸手戳了戳他腦門：

“知道你本事大，可該小心還是得小心！“

“你劉叔在山上混了大半輩子都沒栽過跟頭，臨到老了不還是讓那畜生給拍廢了？”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自個兒嘮叨得太多，連忙改口：

“行行行，這就給你包去，純白面的，肉餡管夠！”

“不過餃子得現和面、現剁餡，一時半會兒可吃不上。”

“你這皮猴子成天往外竄，正好趁這空當，把湊夠錢的事兒告訴你爹。”

說著說著，她自個兒先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自打你開始往家捎野味，咱家這日子就跟見著亮似的。”

“你爹原先成天苦著張臉，病懨懨的，如今也能說兩句玩笑話了。”

“等他知道錢湊齊了，指定樂得合不攏嘴！”

王鐵軍一揚下巴：“那可不！不過娘，熊瞎子這事兒你可別往外說，我都瞞著呢，省得旁人眼紅。”

劉素珍白了他一眼：“你當你娘是那沒輕沒重的？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這點道理能不懂？”

“娘攢了好幾年……才湊了八十七塊六……哪能不知道來錢不容易。”

“就這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連給你爹看病買藥都不夠，還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

“有了這錢，倒是可以將叔伯的錢先還上，這年頭誰家過個日子也不容易，能借我們錢本身就是天大的恩情。”

“尤其是大勇爹，他當初愣是一聲不吭撂下了五十塊錢就走，到現在都沒提還錢的事情。”

“你劉叔也是差不多，不僅給了錢，還完全沒收你學打獵的學費。”

“不然就我們家這情況，哪能讓你去學到門吃飯的手藝？”

聽著娘的絮絮叨叨，王鐵軍輕聲打斷道：

“娘，還錢的事情還是等爹的病瞧好了再說。”

“不是我不懂知恩圖報，我是怕趙大夫估計的價格不準，不夠給爹看病的，多留點錢以防萬一。”

“更何況就算是動完了手術，爹也得好吃好喝的伺候到身體痊愈，那也得花一筆錢。”

“要不明兒個咱就用三輪車拉爹去縣醫院瞧瞧。”

“我鋪了厚稻草，再墊上那床新褥子，保準顛不著爹。”

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劉素珍沉聲應道：

“鐵軍，你也是個大人了，這事兒你做主就好。”

“你先去給你爹說說，讓他也有個心理準備。”

說到這里，她拍了拍圍裙，轉身往灶臺走去：

“我先包餃子去，今天準讓你們爺倆吃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