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李卓凡被凍醒了。他蜷在劇場后臺的折疊床上，身上只蓋著件托尼扔過來的舊外套，冷氣順著地板縫往上鉆，膝蓋的舊傷又開始隱隱發疼。他坐起身揉了揉腿，看見喬治導演的牛仔夾克搭在旁邊的道具箱上，口袋里露出半截香煙——昨晚忘在這兒的。

劇場里空蕩蕩的，只有老鼠竄過木箱的窸窣聲。道具桌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玉米糖漿罐底還沾著點藍顏料，像誰不小心打翻了星星。李卓凡走過去摸了摸桌縫，那枚銀質發夾被蘇菲收走了，只留下道淺淺的劃痕，倒成了這場戲唯一的念想。

“醒了？”托尼叼著煙從外面進來，手里拎著兩袋面包牛奶，“老東西讓我給你帶的?！彼殉缘耐郎弦环?，往折疊床上一坐，床板發出“吱呀”的呻吟，“他今早去發行方那兒了，說要盯著剪片。”

李卓凡咬著面包點頭。圣丹斯電影節下個月開幕，發行方急著趕制拷貝，喬治這幾天怕是睡不了囫圇覺。“片子能趕上嗎？”他含糊地問，面包渣掉在衣襟上。

“懸?！蓖心釗狭藫项^，“老王那家伙又來添亂，說要在片尾加段廣告，老東西正跟他吵呢?！彼D了頓，往李卓凡身邊湊了湊，“對了，昨晚借你的錢……不急著還。道具組這月工錢我墊上了，你先顧著自己。”

李卓凡心里暖了暖，又有點發沉。他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十幾美元，是昨晚湊錢還債后剩下的，連買張電影票都夠勉強?！拔蚁挛缛ゲ宛^問問，看能不能找個洗盤子的活?！彼f。

托尼剛要說話，劇場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蘇菲抱著個紙盒子跑進來，臉頰凍得通紅，看見李卓凡就舉了舉手里的盒子：“我媽寄的餅干！給你們帶了點?！彼押凶油郎弦坏梗舫龆延糜图埌姆綁K餅干，帶著股黃油香。

“你咋來了？”李卓凡愣了愣。昨天殺青時說好，她今天要去另一個劇組試鏡。

“試鏡改時間啦。”蘇菲拿起塊餅干塞給李卓凡，“副導演說導演臨時去紐約了，下周才回來?！彼е灨赏鶆隼锟?，眼神有點戀戀不舍，“這兒……真要空啦？”

“過陣子還來剪片呢。”托尼拍了拍她的肩膀，“等片子賣了，咱再開個慶功宴?！?

蘇菲笑了笑，卻沒接話。她蹲在道具箱旁翻了翻，拿出支用剩的藍顏料筆，在箱蓋上畫了個小小的星星——跟怪物背上的銀粉一個形狀?！暗绕由嫌沉?，我能來當觀眾嗎？”她小聲問。

“當然能?！崩钭糠糙s緊說，“給你留最好的位置?！?

蘇菲眼睛亮了亮，又低頭畫了個小太陽。正畫著，她突然抬頭：“對了！我昨天路過銀行，看見門口的電子屏在閃數字，好多人圍著看呢?！彼种富貞?，“好像是說……日元？”

日元？李卓凡心里猛地一跳。他突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財經紀錄片——1985年9月“廣場協議”簽署后，日元對美元匯率開始瘋狂飆升，但協議剛簽那幾天，市場還在猶豫，匯率有過短暫的回調，正是進場的最好時機。

他之前光顧著劇組的事，差點把這茬忘了。

“銀行在哪兒？”李卓凡突然站起來，膝蓋的疼都顧不上了。

“就在好萊塢大道那頭啊?！碧K菲被他嚇了一跳，“你去銀行干啥？”

“有點事?！崩钭糠矝]細說，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托尼在后面喊“你面包還沒吃完呢”，他也沒回頭。

好萊塢大道的銀行門口果然圍著不少人，大多是西裝革履的生意人，正對著電子屏上的數字議論紛紛。李卓凡擠進去看，屏幕上滾動著各國貨幣匯率——1美元兌換240日元，比協議簽署前跌了近10日元，但他清楚記得，再過半個月，這個數字會跌到200以下。

“先生，要辦理外匯業務嗎？”穿制服的柜員走過來問，打量他的眼神帶著點疑惑——他身上的舊外套跟周圍的人實在格格不入。

李卓凡咽了口唾沫，心臟“咚咚”跳。他現在只有十幾美元，就算全投進去，也賺不了多少?？蛇@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機會——靠洗盤子攢錢太慢，等片子分紅更是遙遙無期。

“我……想問問遠期合約?！彼仓^皮說。原主學過點金融，他腦子里還有點模糊的印象——遠期合約能提前鎖定匯率，等匯率漲了再平倉，比直接換日元賺得多。

柜員愣了愣，大概沒見過穿成這樣的人問遠期合約?！靶枰畹痛嫒?00美元保證金?！彼交卣f，“期限最長三個月。”

500美元。李卓凡的心沉了下去。他連50美元都沒有。

走出銀行時，陽光晃得人眼暈。他沿著街慢慢走，路過昨晚那家墨西哥小館，油布棚子下的木桌還擺著沒收拾的辣醬瓶，突然想起喬治借給他的400美元——那筆錢他還沒動，原本是打算湊夠了一起還的。

可那是喬治的錢。萬一賠了……

李卓凡站在街角，攥著口袋里的錢包，指節都泛白。風刮過唱片店的櫥窗，邁克爾·杰克遜的海報被吹得嘩嘩響。他突然想起昨晚殺青宴上，喬治把錢往桌上一倒的樣子，想起托尼說“老東西當年拍第一部戲也沒人幫”。

賭一把。

他轉身往劇場跑，膝蓋的疼好像都輕了些。托尼正蹲在門口抽煙，看見他跑回來嚇了一跳：“你咋又回來了？”

“托尼師傅，能借我點錢嗎？”李卓凡喘著氣說，“加上喬治導演借我的400，湊夠500就行。我保證……半個月就還?！?

托尼皺了皺眉：“你借錢干啥？”

“投外匯?！崩钭糠矝]隱瞞，“日元要漲了，能賺錢。”

托尼愣了愣，大概沒聽懂“外匯”是啥。但他看李卓凡眼神亮得嚇人，猶豫了半天，從口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皮夾，數了100美元遞過去：“這是我準備給我閨女買禮物的錢……你要是賠了……”

“賠了我就去洗盤子，天天洗！”李卓凡接過錢，指尖都在抖。

蘇菲不知啥時候跟了出來，手里攥著個布包，往他手里塞：“我這里還有20美元！”

“不用?！崩钭糠舶彦X推回去，“500夠了?！彼鴾悏虻?00美元，又往銀行跑。這一次，腳步穩得很。

銀行的電子屏還在閃。李卓凡走到柜臺前，把錢往桌上一放：“辦遠期合約，買日元，期限半個月?！?

柜員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開始敲鍵盤。李卓凡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他不能再只當個場記助理了。

走出銀行時，口袋里多了張薄薄的合約紙。風里飄著餅干的香味，蘇菲和托尼還站在劇場門口等他。“成了？”托尼問。

“成了?！崩钭糠残α诵?，把合約紙小心翼翼折好揣進懷里。陽光落在三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長，像要往很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