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合約紙塞進床墊下時，李卓凡的手指還在抖。折疊床的彈簧硌著后背，他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閉上眼是銀行電子屏上跳動的數字，睜開眼是劇場天花板上晃悠的蜘蛛網，總覺得那500美元像揣在火上烤，每過一分鐘都在燒。

“別熬了?！蓖心岬穆曇魪牡谰唛g傳來。老道具組長叼著煙蹲在門口，手里捏著塊砂紙打磨舊零件，“錢投出去了就等，瞎琢磨也沒用?！彼钭糠材_邊扔了個蘋果，“明天跟我去片場幫忙搬東西，喬治說有個朋友的戲缺人手。”

李卓凡咬了口蘋果，甜津津的汁水順著喉嚨往下滑。他知道托尼是怕他悶出毛病——這幾天劇場空著，蘇菲去了戲劇學院上課，麥克回了錄音棚，連老鼠都少了大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第二天去的是個愛情片劇組，在郊外的老別墅拍外景。李卓凡跟著托尼搬沙發時，聽見副導演在罵演員：“哭！你倒是哭啊！男朋友跟人跑了，你就這表情？”女演員紅著眼圈掉不出淚，被罵得直發抖。

“新人都這樣。”托尼湊過來小聲說，“蘇菲下周去試鏡的就是這劇組的女三號，到時候別也被這么罵?！?

李卓凡心里一緊。他想起蘇菲揣著劇本練表情的樣子，那么認真，要是被這么吼兩句，準得慌。午休時他找借口溜到化妝間，見那女演員正蹲在角落哭，手里捏著張紙巾擦眼淚。

“我幫你看看劇本？”李卓凡遞過去瓶水。女演員愣了愣，把劇本遞了過來。是段“發現男朋友出軌”的戲，臺詞寫得直白：“你為什么要騙我？”

“你試試別說臺詞。”李卓凡指著劇本，“就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樹。手別攥拳，松著，像剛洗過碗似的。”

女演員半信半疑地走到窗邊。陽光落在她側臉上，睫毛顫了顫，沒哭，卻突然抬手抹了下眼角——不是擦眼淚，是像摸到了啥臟東西，指尖懸在半空頓了頓。

“對了就是這個！”李卓凡眼睛一亮，“就這感覺——不是氣，是愣，是沒想明白?！?

下午拍這場戲時，女演員果然沒按原臺詞演。她站在窗邊看了會兒樹，突然轉身問男演員：“你昨天說的那碗面，是跟她一起吃的？”聲音很輕，卻比喊出來更讓人心里發揪。副導演沒再罵，監視器后還傳來聲“過了”。

收工時女演員塞給李卓凡塊巧克力：“謝啦。”李卓凡笑著擺擺手，心里卻有了主意——等蘇菲試鏡前，也得教她這招“收著演”。

回到劇場時，蘇菲正蹲在門口畫星星。她今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毛衣，手里捏著半截粉筆，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旁邊寫著“試鏡倒計時3天”。

“我教你個法子?！崩钭糠捕紫聛恚眠^粉筆在太陽旁邊畫了個小人，“試鏡時別想著‘我要演得像’，就想‘這事兒真發生在我身上了’。比如劇本說‘你丟了發夾’，你就想你那枚銀發夾找不著了，手會往哪兒摸？”

蘇菲跟著比劃了下，手先摸領口，又摸口袋，眼神慌慌的。“對。”李卓凡點頭，“就這眼神——不用演，就真慌?！?

接下來的兩天，李卓凡天天陪著蘇菲練。他當“搭戲的”，故意說錯臺詞打亂她節奏，看她能不能接得住；又找了塊破鏡子讓她練表情，哪個角度的側臉更顯委屈，哪個瞬間的眨眼更像“沒想明白”，都一一記在紙上。

試鏡前一晚，蘇菲突然來敲劇場的門。她抱著件新洗的襯衫，說是“借你的”——李卓凡身上那件舊外套領口都磨破了，她怕試鏡場的人看了“瞧不起”。李卓凡接過襯衫，布料軟乎乎的，帶著股洗衣粉的香味。

“明天我陪你去?！崩钭糠舱f。

“不用啦。”蘇菲搖搖頭，“你還得等外匯的消息呢?！彼D了頓，又小聲說，“不管成不成，我都請你吃漢堡?！?

李卓凡笑了笑沒再爭。送她到巷口時，看見銀行的電子屏還亮著——日元匯率漲到了1美元兌230日元。才三天就漲了10日元，他心里的石頭落了大半。

試鏡那天李卓凡沒去劇場，蹲在銀行門口的花壇上盯著電子屏看。有穿西裝的人路過，拿著報紙討論“日元還得漲”，他跟著偷偷樂，摸出兜里的皺巴巴的錢買了杯咖啡，暖乎乎的捧在手里。

中午時蘇菲突然跑過來，臉上紅撲撲的，手里捏著張紙條。“成了！”她舉著紙條跳，“副導演說我下周去拍定妝照！”

李卓凡剛想笑，就見她眼眶紅了：“我剛才演‘找發夾’的戲，想起你教我的……手一摸領口，導演就說‘就是她了’?！?

兩人正站在銀行門口笑，電子屏突然閃了下——日元匯率跳到了1美元兌225日元。李卓凡心里一算，按這勢頭，半個月后至少能漲到200以下，500美元翻一倍不成問題。

“走！”李卓凡拽著蘇菲往漢堡店跑，“我請你！吃最大的那種！”

漢堡店的空調吹得人舒服，蘇菲啃著漢堡，眼睛亮晶晶地說：“等我發了片酬，就把欠喬治導演的錢還上。”

“不用急?！崩钭糠惨е項l，“先給你媽寄點——你不是說她總擔心你吃不好嗎？”

蘇菲點點頭，突然從口袋里掏出枚發夾——不是之前那枚銀的，是枚新的塑料發夾，上面鑲著顆假水鉆，亮晶晶的。“給你的?！彼钭糠彩掷锶?，“別總摸領口，像丟了東西似的。”

李卓凡捏著發夾，突然覺得這等待的日子也沒那么難熬了。窗外的陽光落在發夾的水鉆上，折射出小小的光，像把未來的日子都照亮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