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的新窗玻璃擦得能映出云影時，《春天》的拍攝進度過了大半。李卓凡蹲在書架旁調攝影機角度，蘇菲正站在窗邊試戲——她演的“書店姑娘”剛撿到枚銀質發夾，指尖在發夾的水鉆上輕輕蹭著，突然低頭笑了，像想起了什么暖心事。
“停一下。”李卓凡舉著鏡頭喊。他繞到蘇菲身邊，幫她把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后——剛才的光落在發梢上，有點擋眼睛。“再自然點。”他指尖碰了碰她發間的玻璃珠發夾，“就像上次在舊書店翻到喬治導演媳婦照片時那樣，不用特意笑，眼里帶點光就行。”
蘇菲點點頭，重新站好時，喬治端著杯熱茶從后門走進來。老導演現在天天來書店“監工”，美其名曰“顧問”，其實就是蹲在角落看樣片，偶爾扔句“這里光太硬”“那里臺詞可以再省點”的建議。“華納剛才打電話了。”喬治把茶杯往窗臺上放，“《外星來客》要在歐洲上映，讓你倆下個月去跑宣傳。”
蘇菲手里的發夾“啪嗒”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撿時，耳尖紅了：“我還得拍《春天》呢……而且環球的戲下個月也要開拍了。”
“宣傳就一周。”喬治呷了口茶，眼角的皺紋里沾著笑，“老王說歐洲那邊的影院特別喜歡‘女學生與發夾’的鏡頭，指定要你去露個面。”他頓了頓，往李卓凡手里塞了張機票訂單，“票都訂好了，拍完這組鏡頭就走。”
托尼從外面扛著塊舊木板進來，是給道具架當隔板用的。“我跟你們去！”他把木板往地上一放，拍著胸脯說，“我給你們拎箱子、看器材，順便去看看歐洲的道具店——聽說有老相機賣。”
蘇菲被逗笑了，手里的發夾在光下晃了晃。李卓凡幫她把發夾別回發間時，突然想起瑪麗說的“好演員要走出去看看”，心里倒也松了些——去歐洲未必是壞事，說不定能給《春天》攢點新靈感。
出發前一天，老頭的孫女抱著本畫冊來書店。畫冊里畫滿了發夾：銀的、塑料的、鑲水鉆的，最末一頁畫著蘇菲站在書店窗邊的樣子，旁邊寫著“姐姐的發夾會發光”。“給你。”小姑娘往蘇菲手里塞畫冊時，偷偷拽了拽她的裙角，“歐洲冷，別掉了發夾。”
蘇菲蹲下來抱了抱小姑娘，把玻璃珠發夾摘下來別在她辮子上：“這個借你戴幾天，等我回來要還的。”小姑娘攥著發夾笑，露出顆缺了的牙，像捧著顆小太陽。
歐洲的宣傳比想象中熱鬧。巴黎的影院門口排著長隊，有觀眾舉著《發夾》的海報喊蘇菲的名字，還有人把自己畫的發夾速寫往她手里塞。李卓凡跟在后面幫她收畫時，突然看見張熟悉的面孔——是瑪麗，她正舉著相機笑，鏡頭對準蘇菲別在發間的新發卡（是托尼在當地買的，黃銅的，刻著小小的星星）。
“沒想到你們真來了。”瑪麗把相機往肩上一挎，“我剛看完《春天》的樣片片段，影評都寫好了——標題叫《書店里的春天不會冷》。”她往李卓凡手里塞了本雜志，上面印著蘇菲在書店撿發夾的劇照，旁邊配著行字：“發夾是鑰匙，能打開所有藏著暖的門。”
在羅馬的影院映后交流時，有觀眾站起來問：“為什么‘書店姑娘’撿到發夾后沒有去找失主？”蘇菲想了想，指著自己的發間笑：“因為她覺得，發夾能找到她，就說明它想留在這兒——就像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湊到一塊兒了。”
李卓凡站在旁邊聽著，突然覺得這話比任何臺詞都動人。他想起在醫院幫她削蘋果時，果皮斷了三回她也沒嫌煩；想起拍夜戲時她總把熱牛奶塞給他，說“你盯監視器更費眼”；想起她把玻璃珠發夾借給小姑娘時，眼里的光比發夾還亮——有些暖，本就不用特意說。
從歐洲回來時，書店的窗臺上擺滿了雛菊。是老頭的孫女種的，說“姐姐喜歡花，得讓它們等著”。蘇菲蹲在窗臺前澆花時，發現最中間的那盆里別著枚發夾——正是她借出去的玻璃珠發夾，上面還沾著點泥土，像剛從土里鉆出來的星星。
“小姑娘說怕你在歐洲掉了發夾，天天揣著等你。”老頭端著棋盤從屋里出來，笑著說，“剛才還在這兒念叨，說要跟你學演戲呢。”
李卓凡幫蘇菲把發夾上的泥土擦掉時，托尼突然從外面跑進來，手里舉著個信封：“老東西的！從郵局寄來的！”信封上是喬治的字跡，地址寫著“書店收”，郵票是歐洲的星空圖案。
蘇菲拆開信封時，指節有點抖。里面是張照片：喬治蹲在當年拍求婚短片的舊書店門口，手里舉著枚銀質發夾——跟他媳婦當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樣。照片背面寫著行字：“書店的燈亮著，人就不會走散。”
那天晚上，李卓凡接著拍“書店姑娘寫信”的鏡頭。蘇菲坐在舊書桌前，臺燈的光落在信紙和發夾上，她握著筆慢慢寫，筆尖在紙上劃得沙沙響。按劇本她只需要寫“我撿到了你的發夾”，可她卻多寫了句：“這里的燈總亮著，你要是路過，就進來喝杯茶吧。”
“加得好。”李卓凡在監視器后說。他看見蘇菲的睫毛顫了顫，一滴淚落在信紙的“茶”字上，暈開個小小的圈，卻沒哭出聲——就像她演的所有戲那樣，把軟的地方藏在字縫里。
《春天》殺青那天，老王帶著華納的人來書店看樣片。放映機就擺在書架旁，畫面亮起時，滿屋子的雛菊香混著膠片的味道飄開。拍到“書店姑娘把發夾別在窗臺上”的鏡頭時，老王突然抽了抽鼻子：“這片子……比《外星來客》還暖。”
華納的人當場拍板：“送明年的柏林短片展！”他往李卓凡手里塞了份合同，“要是拿了獎，我們投你拍長片——就用這個‘書店姑娘’的故事，還讓蘇菲演。”
蘇菲捏著發夾站在窗邊，窗外的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剛擺好的新書上。李卓凡走過去時，看見她手里攥著張沒寫完的信——是拍戲時用的道具信紙，上面寫著：“歐洲的星星和這里的一樣亮，可我還是喜歡書店的燈……”
“在想什么？”他輕聲問。
“在想環球的戲。”蘇菲把信紙往他手里塞，“導演說要去山里拍外景，得去三個月。”她頓了頓，抬頭看他，眼里的光有點慌，“你會來探班嗎？”
李卓凡把信紙折成小方塊，塞進她的口袋里：“不光去探班，還得給你標分鏡——你總忘詞，得寫在手背上。”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摸出枚新發夾，是在羅馬買的，銀質的，上面鑲著顆小小的藍水晶，像《外星來客》里怪物掉的“粘液滴”。
“這個戴著。”他幫她把黃銅發夾換下來，藍水晶在夕陽下閃了閃，“山里冷，別讓風把發夾吹掉了。”
蘇菲攥著發夾沒說話，突然拽著他往書架后跑。那里擺著個新釘的木架，上面放著《外星來客》的 DVD、《發夾》的獎杯，還有喬治寄來的那張照片。“以后這里要擺滿我們拍的片子。”她指著最上面的空位笑，“留個最大的位置給《書店姑娘》的長片。”
李卓凡點頭時，聽見托尼在外面喊“慶功宴開始啦”。老頭端著自釀的果酒走進來，小姑娘舉著畫滿發夾的畫冊跑，老王抱著樣片跟華納的人討論參展細節——書店的燈亮著，暖黃的光落在每個人的臉上，像把所有的日子都泡在了蜜里。
蘇菲突然舉起果酒杯：“敬書店的燈。”
李卓凡跟著舉起來：“敬發夾。”
托尼喊：“敬老東西！”
小姑娘舉著畫冊喊：“敬姐姐！”
杯子碰在一起的脆響里，李卓凡看見蘇菲發間的藍水晶閃了閃。他想起1985年那個攥著二十三美元站在劇場門口的自己，想起閣樓里的玉米糖漿，想起圣丹斯的雪，突然覺得所有的相遇都像發夾——不管掉在哪兒，總會被懂它的人撿到，別在能看見光的地方。
晚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吹得雛菊輕輕晃。蘇菲攥著沒寫完的信，發夾上的藍水晶在燈光下亮得像顆小月亮。李卓凡知道，這故事還沒寫完呢——從書店的燈開始，從發夾上的藍水晶開始，從那句沒說完的“我等你回來”開始，慢慢寫，寫很久很久。
因為書店的燈總亮著，人就不會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