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的春天來得悄無聲息。劇場門口的梧桐抽了新芽，嫩綠色的葉尖蹭著窗玻璃，把里面的光都染得軟乎乎的。李卓凡蹲在道具箱旁翻分鏡本，長片版《外星來客》的劇本攤在膝頭，蘇菲用紅筆在“女學生教怪物認星星”那頁畫了個小太陽，旁邊寫著“這里要笑呀”。

“托尼說布景快搭好了。”蘇菲端著兩杯熱牛奶走進來，發(fā)梢別著那枚假水鉆發(fā)夾——洗得有些發(fā)白的棉布裙襯得發(fā)夾格外亮，“下午去看看？他說閣樓的窗戶特意按你說的留了道縫，能漏光。”

李卓凡接過牛奶，指尖碰著溫熱的杯壁。華納的制片上周來盯進度，看見分鏡本里“怪物用爪子幫女學生撿發(fā)夾”的鏡頭，笑著說“比原版多了三分甜”。他當時沒吭聲，只想起圣丹斯展映時，蘇菲說“找到了想找的東西”時眼里的光——有些甜，本就該藏在鏡頭里。

往布景地走的路上，碰見老王拎著個皮箱從對面過來，皮箱上印著“環(huán)球影業(yè)”的logo。“小李！蘇菲！”他老遠就喊，臉上堆著笑，“跟你們說個事——電視臺想買《發(fā)夾》的重播權(quán)，給八千美元！”

蘇菲手里的牛奶差點晃灑了。李卓凡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不是五千嗎？”

“那是之前的價！”老王拍著大腿笑，“瑪麗的影評一登，好多人找呢！我跟電視臺磨了磨，多要了三千！”他把皮箱往李卓凡手里塞，“錢都在這兒了，你點點——算我賠罪，之前總催著加戲。”

李卓凡打開皮箱看了眼，厚厚的一疊綠票子。蘇菲拽了拽他的胳膊，小聲說“夠拍三部短片了”，眼里的光比發(fā)夾還亮。老王看著兩人的樣子，突然嘆了口氣：“要是我侄女有蘇菲一半踏實就好了——上次讓她試鏡，還嫌道具臟。”

布景地在郊外的舊倉庫，托尼正踩著梯子往“閣樓”的梁上掛舊油燈。看見他們進來，扔下來個布包：“給你的！老東西讓我找的。”布包里是卷泛黃的膠片，李卓凡抽出來看，是喬治年輕時拍的短片，畫面里個姑娘蹲在書店翻書，發(fā)間別著枚銀質(zhì)發(fā)夾——跟蘇菲那枚竟有七分像。

“老東西說，這是他媳婦。”托尼從梯子上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當年沒錢買新膠片，就用這卷拍了求婚短片。”他指了指倉庫角落的舊攝影機，“跟你那臺是一個型號。”

蘇菲捧著膠片看得入神，指尖輕輕蹭過畫面里的發(fā)夾。李卓凡突然想起喬治總說的“片子要帶著溫度”——原來溫度不是憑空來的，是從舊膠片里、從老攝影機上、從藏了幾十年的念想里滲出來的。

下午試拍“閣樓漏光”的鏡頭時，陽光正好從托尼留的縫里鉆進來，斜斜落在蘇菲發(fā)間的發(fā)夾上。她蹲在道具箱旁教“怪物”認星星（學徒穿著改良過的怪物服，爪子換成了軟布做的），發(fā)夾上的假水鉆被光一照，竟真像顆小太陽。

“停！”李卓凡突然喊。他舉著攝影機走過去，幫蘇菲把發(fā)夾往耳后別了別——剛才的光太亮，發(fā)夾有點晃眼。“這樣正好。”他退回去舉起攝影機，看見蘇菲的耳尖紅了，像被陽光曬透的蘋果。

收工時路過銀行，電子屏上的日元匯率還在跳，可李卓凡沒再看。蘇菲把電視臺給的錢分成了三份：一份給喬治買了新的攝影機鏡頭，一份塞給托尼讓他給道具組的人買啤酒，剩下的揣在懷里說“留著拍你的短片”。

“你的短片叫啥？”她邊走邊問，手里捏著根梧桐新芽。

“叫《春天》。”李卓凡說。他想拍個沒怪物、沒閣樓的故事，就拍個姑娘在書店撿發(fā)夾，撿到最后發(fā)現(xiàn)發(fā)夾早別在自己發(fā)間——像蘇菲，總在幫別人找東西，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早被光照著了。

喬治突然打電話來，說瑪麗要帶《紐約時報》的記者來采訪。李卓凡趕緊往劇場趕，進門就看見老導演正蹲在地上擦那臺舊攝影機，鏡頭擦得锃亮。“別緊張。”喬治頭也不抬，“記者問你為啥總拍發(fā)夾，你就說‘有人總掉發(fā)夾’。”

記者來的時候，蘇菲正在給道具箱上的星星補顏料。她穿著那件棉布裙，發(fā)夾上沾了點藍顏料，卻沒顧上擦。瑪麗指著她發(fā)間的發(fā)夾笑：“這就是短片里的那枚？”

“不是。”蘇菲搖搖頭，把發(fā)夾摘下來遞過去，“那枚押在書店了，這是朋友送的。”她頓了頓，看了李卓凡一眼，“不過都一樣——都能發(fā)光。”

記者的筆在本子上沙沙響。李卓凡突然覺得，不用拍《春天》了——眼前的畫面就夠了：姑娘舉著發(fā)夾笑，老導演擦著舊攝影機，托尼從外面拎著啤酒進來，喊著“布景搭好了明天開機”。

窗外的梧桐葉又綠了些，陽光透過葉縫落在膠片盒上，映出里面的光。李卓凡摸了摸口袋里的分鏡本，蘇菲畫的小太陽被曬得暖暖的。他想起剛穿越過來時攥著的二十三美元，想起閣樓里的玉米糖漿，想起圣丹斯的雪——原來所有的冬天，都是為了等春天的光。

托尼舉著啤酒瓶喊“干杯”時，李卓凡跟著站起來。杯子碰在一起的脆響里，他看見蘇菲把發(fā)夾重新別回發(fā)間，假水鉆在光下閃了閃，像把往后的日子都照亮了。

膠片還在轉(zhuǎn)，故事還在講。從1985年的春天開始，慢慢講，講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