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白墻晃得人眼暈。李卓凡蹲在床邊幫蘇菲削蘋果，果皮斷了三回——心里還掛著銀行的事，指尖總發慌。蘇菲靠在床頭翻劇本，膝蓋上的紗布滲著點淡紅，卻半點沒露疼相，只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嘴角偷偷抿著笑。

“別總削斷了?！彼焓忠^蘋果和刀，“我自己來——以前在餐館打工，削土豆比這熟練?！钡度性谒掷镛D得靈活，果皮連成條長繩垂下來，繞著手指打了個圈。

李卓凡看著她手腕上的舊疤——上次拍閣樓戲時沒注意，現在才發現是道月牙形的印，像被什么東西劃的?！斑@疤……”

“哦，這個啊。”蘇菲低頭蹭了蹭疤，“去年洗盤子時被碎瓷片劃的。”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一半，“那會兒總笨手笨腳的，老板總罵我‘連盤子都拿不穩’?！?

李卓凡咬著蘋果沒說話。他想起自己剛進劇組時，副導演也總罵他“搬燈都不會”，后來蹲在布景板后偷偷記鏡頭號，記滿了三個筆記本才敢跟導演提建議。原來誰都有過“拿不穩東西”的時候。

“對了，”蘇菲突然翻出個布包，“劇組給的醫藥費，我沒花完，還剩八十美元?！彼彦X往他手里塞，“你快去銀行平倉吧——托尼昨天來，說日元又漲了?！?

李卓凡捏著錢，指尖被紙幣磨得發癢?！安患薄！彼彦X塞回她包里，“醫生說你得歇三天，我陪你?！?

“可錢……”

“錢跑不了。”李卓凡扯了扯她的發夾——還是那枚鑲假水鉆的，在醫院的光下閃了閃，“再說了，你這兒離銀行近，明天我抽空去就行。”

蘇菲拗不過他，只好乖乖靠回床頭。兩人湊在一塊看劇本，她演的女三號要在“發現哥哥賣遺物”后躲進閣樓哭，劇本寫著“趴在箱子上抽泣”，她卻在旁邊畫了個小叉：“我覺得她不會趴在箱子上——箱子里是媽的遺物，她怕壓壞了。”

“那你想怎么演？”李卓凡順著她的話問。

“就蹲在箱子旁邊?！碧K菲比劃著，膝蓋往胸口縮了縮，“手輕輕摸著箱子蓋，眼淚掉在縫里——這樣既像哭，又像在跟媽說話。”

李卓凡心里一動，突然想起《外星來客》里那個發夾。有時候最打動人的不是大哭大鬧，是藏在縫里的那點軟。他剛想點頭，病房門被推開了——托尼拎著個保溫桶走進來，桶蓋一掀，飄出股雞湯香。

“老東西讓我燉的?！蓖心岚央u湯往桌上倒，“說補骨頭。”他擠到床邊看蘇菲的膝蓋，皺著眉罵“那破劇組的地板準是沒掃干凈”，又轉頭沖李卓凡使眼色，“你跟我出來?！?

兩人蹲在走廊抽煙，托尼往他手里塞了張紙條：“我今早去銀行問了，1美元兌198日元了?！奔垪l上寫著串數字——500美元平倉能拿1260美元，扣除手續費還剩1200多。

“夠還你的錢了?！崩钭糠残χf。

“還啥還?！蓖心崤牧伺乃募绨?，“老東西說，這錢算劇組預支給你的——等片子在圣丹斯賣了，直接從分紅里扣?！彼D了頓，壓低聲音，“老東西還說，讓你別總想著洗盤子，跟他去圣丹斯見見人，比啥都強?！?

李卓凡心里暖烘烘的。他原以為喬治是個脾氣硬的老頭，沒想到總在背后幫襯。正想說啥，托尼又從口袋里摸出個小鐵盒：“這是蘇菲讓我給你的?！?

打開鐵盒，里面是疊整齊的場記單——是她這幾天在劇組幫他抄的，字跡娟秀，連“第幾鏡第幾條”都標得清清楚楚。盒底還壓著塊巧克力，化得有點軟了。

“這姑娘心細?！蓖心岬鹬鵁熜Γ澳憧傻煤煤么思??！?

第二天一早，李卓凡去銀行平倉。柜員看著屏幕上的數字，驚訝地挑了挑眉：“先生，您運氣真好——這是這周最高的匯率了?！彼?200美元遞過來時，李卓凡先數了100塞回托尼的皮夾，又留了200給蘇菲買營養品，剩下的揣進懷里——夠拍部短片的膠片錢了。

回到醫院時，蘇菲正趴在窗邊看天。她穿了件李卓凡的舊襯衫，袖子長到手腕，見他進來趕緊轉身：“成了？”

“成了?！崩钭糠舶咽Ｏ碌腻X給她看，“夠請你吃牛排了。”

蘇菲眼睛亮了亮，又突然低下頭：“其實……不用吃牛排的?！彼龔恼眍^底下翻出張票根，“劇組發的電影票，說是下周上映的新片，我們去看電影吧？”

李卓凡看著票根上的日期——正好是去圣丹斯的前一天。他笑著點頭：“好?！?

接下來的兩天，李卓凡天天往醫院跑。有時幫蘇菲對戲，有時蹲在床邊削蘋果，偶爾去喬治的劇組幫著剪片。喬治把《外星來客》的終剪版給了他份拷貝，說“你先看看，圣丹斯的影評人說不定會問你結局的事”。

片子放到最后，怪物飄向星空時，蘇菲突然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等你以后自己拍電影，能讓我演主角嗎？”她聲音很輕，像怕被拒絕似的。

李卓凡轉頭看她。陽光落在她睫毛上，亮得像撒了金粉。他想起自己揣在懷里的錢，想起那些畫滿批注的場記單，突然覺得“以后”好像沒那么遠了。

“能?！彼f得肯定，“一定能?！?

出院那天，李卓凡去接蘇菲。她換了件新洗的連衣裙，手里攥著那枚假水鉆發夾，站在醫院門口等他，像株剛曬過太陽的小樹苗。兩人往劇場走時，路過銀行，電子屏上的日元匯率還在跳——但李卓凡沒再看，只覺得手里的溫度比任何數字都實在。

劇場的道具箱上擺著喬治留的紙條：“圣丹斯的票買好了，下周一走?！迸赃叿胖蓛舻奈餮b，是喬治讓托尼給他找的，雖然有點舊，卻熨得筆挺。

蘇菲幫他把西裝套在身上，手指在領口頓了頓：“真精神。”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別針，別在西裝上——是枚星星形狀的，跟她之前畫在道具箱上的一樣。

“圣丹斯冷，你得多穿點?！彼跣踹哆兜卣f，“影評人問你話，你別緊張，就像跟喬治導演說話那樣……”

李卓凡笑著聽著，突然覺得這1985年的秋天，好像比春天還暖。窗外的風吹進來，帶著點桂花香，把桌上的電影票吹得晃了晃——上面的日期，離夢想好像就差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