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電子屏的數字跳到1美元兌205日元那天，李卓凡揣著合約紙在門口站了整整半小時。秋風卷著落葉擦過鞋邊，他盯著屏幕上閃爍的綠色數字，指尖把合約紙捏出了褶子——離約定的平倉日還有三天，按現在的勢頭，500美元少說能變成800，夠還托尼的錢，還能剩出拍部短片的啟動資金。

“小李？你在這兒傻站著干啥？”喬治導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老導演拎著個牛皮紙袋，里面裝著卷膠片，看見他手里的合約紙，挑了挑眉，“日元那事兒？”

李卓凡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上次借錢時沒瞞托尼，估計是托尼跟喬治提了。他撓了撓頭，把合約紙往身后藏了藏：“就……隨便看看。”

“別藏了。”喬治哼了聲，拽著他往劇場走，“托尼說你小子膽兒肥，敢拿吃飯錢賭外匯。”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眼光倒是不錯——我今早聽收音機，財經臺說日元還得漲。”

李卓凡心里一松，跟著他進了劇場。道具箱上擺著盤新剪的樣片，是《外星來客》送審圣丹斯的版本，喬治往監視器里一塞，畫面亮起來——怪物飄走時，蘇菲站在窗邊的側臉被放大了半格，睫毛上的光像沾了露水。

“發行方讓把女學生的戲多剪進去三分鐘。”喬治點了根煙，“說這姑娘的眼神能拿獎。”

李卓凡盯著屏幕沒說話。蘇菲這幾天在劇組拍夜戲，每天收工都快凌晨了，卻總不忘給他帶塊面包，說“劇組的夜宵吃不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錢，想著等外匯平倉了，就請她去吃頓正經的牛排。

“對了，”喬治突然把煙摁滅，“圣丹斯那邊回消息了，下月初去參展。你跟我一起去？”

李卓凡猛地抬頭：“我？”

“你改的結局，你不去誰去？”喬治翻出件干凈襯衫扔給他，“總不能讓托尼那糙漢去跟影評人打交道。”他頓了頓，眼里閃過點笑，“順便給你漲漲見識——以后想自己拍片子，總得認識些人。”

正說著，劇場門口傳來跑腳步聲。蘇菲抱著個劇本沖進來，臉頰凍得通紅，手里還攥著支筆：“李卓凡！你幫我看看這段戲！”

她把劇本攤開在道具桌上，指著其中一頁——是場“哥哥偷偷賣掉母親遺物”的戲，原臺詞寫著“你怎么能這么做！”，她卻在旁邊畫了個問號，寫著“是不是該說‘這是媽最寶貝的’？”

“我覺得她不敢喊。”蘇菲咬著筆桿，“她從小就怕哥哥，發現遺物被賣了，第一反應應該是慌，不是氣。”

李卓凡看著她本子上的批注，突然想起喬治剛剪的樣片——蘇菲演的女學生總在“藏情緒”，怕怪物時不喊，看怪物走時不哭，偏偏這種“收著”的勁兒最打動人。他抬頭看向喬治，老導演正抱著胳膊笑，朝他點了點頭。

“按你想的演。”李卓凡劃掉原臺詞，把她寫的那句填上去，“演的時候別看著哥哥，看地上的碎瓷片——劇本說遺物是個瓷瓶，碎了肯定有碴兒。你盯著碴兒看，手慢慢攥拳，不用使勁，就輕輕捏著。”

蘇菲眼睛亮了，立刻拿著劇本去角落試戲。喬治湊過來，小聲說：“這姑娘是塊料。可惜沒遇到好本子。”

李卓凡心里一動。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合約紙——要是外匯能多賺點，說不定能給蘇菲寫個劇本？就寫個“藏著秘密的小姑娘”的故事，不用槍戰不用怪物，光靠眼神就能演的那種。

下午蘇菲去劇組拍戲時，李卓凡跟著喬治去了發行方的辦公室。老王正坐在沙發上喝茶，看見他們進來，趕緊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喬治！圣丹斯的展位定了！就在主廳旁邊！”

喬治沒接話，先把樣片塞進放映機。老王盯著屏幕看，到怪物碰發夾那段時，突然拍了下大腿：“這細節加得好！我就說你老東西有兩下子！”

李卓凡站在旁邊沒吭聲，聽見發行方的人小聲議論“女學生的演員能提名新人獎”，心里跟著發暖。老王突然轉頭看他：“小李是吧？托尼說你懂算賬？”

他愣了愣，點頭。老王從抽屜里翻出張賬單：“你幫我看看這數對不對——給圣丹斯送拷貝花了三百，租展位花了五百，別讓人坑了。”

李卓凡接過賬單算了算，發現“運費”多報了五十美元。他沒直接說，只指著其中一項：“這物流公司我認識，上次送膠片才花二十，怎么這次要七十？”

老王眼睛一瞪，立刻拿起電話：“我問問他們！敢蒙我！”掛了電話后，拍著李卓凡的肩膀笑：“行啊小子！不光會改劇本，還會管錢！以后跟著喬治好好干！”

從發行方辦公室出來，喬治遞給他支煙（他沒接），說：“老王這人就這樣，見錢眼開，但懂好歹。你幫他省了錢，他以后會記著。”

路過銀行時，電子屏上的數字又跳了——1美元兌200日元。李卓凡心里算著賬：500美元能換10萬日元，按現在的匯率平倉，能拿到1000美元出頭。他攥了攥拳，決定明天就去銀行——見好就收，別貪多。

第二天一早，李卓凡剛走到銀行門口，就看見托尼蹲在花壇上抽煙。老道具組長看見他，趕緊站起來：“可算找著你了！蘇菲劇組的副導演剛才來電話，說蘇菲拍夜戲時摔了！”

李卓凡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醫院跑。托尼在后面喊“你先平倉啊！”，他也沒回頭。

醫院的走廊飄著消毒水味。李卓凡找到病房時，蘇菲正坐在床上啃蘋果，膝蓋上纏著紗布，看見他跑進來，趕緊擺手：“沒事沒事！就是摔了下，沒傷到骨頭！”

旁邊的護士笑著說：“這姑娘犟得很，摔了還惦記著拍戲，說有場戲沒拍完。”

蘇菲臉一紅，把蘋果往他手里塞：“副導演說我可以歇兩天。對了，你的外匯……”

“不急。”李卓凡幫她理了理被子，“錢哪有你重要。”他頓了頓，又說，“我跟喬治說了，這兩天我來陪你。”

蘇菲眼睛亮了，從枕頭底下摸出個本子——是她寫的試戲筆記，上面畫滿了小箭頭，標著“這里該低頭”“這里手要抖”。“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她翻到最后一頁，“導演說等這部戲拍完，讓我去試他下一部戲的主角。”

李卓凡看著本子上的字跡，突然覺得那1000美元也沒那么重要了。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紗布上，暖乎乎的。他捏著蘇菲遞過來的蘋果，咬了一口，甜得心里發顫——這日子啊，好像真的在往好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