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丹斯的雪下得比想象中急。李卓凡裹著喬治借給他的舊大衣，站在電影節主廳門口，呵出的白氣瞬間融在風里。手里攥著的場記本被凍得發硬，封面上“《外星來客》終剪版筆記”幾個字，是蘇菲臨走前幫他寫的，字跡被雪沫打濕了點，反倒更清楚了。

“發什么愣？”喬治叼著煙從里面出來，把杯熱咖啡塞他手里，“影評人都在里面等著呢，等會兒少說話，聽著就行。”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要是有人問結局，你就說‘是喬治導演堅持要放怪物走的’——老東西愛聽這個。”

李卓凡笑了笑，跟著他往里走。主廳里暖烘烘的，飄著爆米花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穿西裝的影評人三三兩兩地站著，手里捏著膠片盒討論，看見喬治進來，有幾個人笑著迎上來：“喬治！終于等到你的片子了！”

喬治跟他們握著手寒暄，李卓凡站在旁邊沒吭聲，眼睛卻在偷偷打量——角落里有個穿紅毛衣的女人，正翻著《綜藝》雜志，封面上印著“圣丹斯新人導演觀察”的標題，他認出那是《好萊塢報道》的資深影評人瑪麗。上次發行方的人說，要是能讓瑪麗寫篇影評，片子賣出去的把握能大一半。

放映廳的燈暗下來時，李卓凡的心突然揪緊了。銀幕上閃過“《外星來客》”的片名，他下意識攥緊了咖啡杯——直到看見怪物從箱子里爬出來，蘇菲站在閣樓門口睜著眼睛看，才慢慢松了手。

片子放到一半，后排傳來幾聲輕笑——是怪物碰掉發夾那幕，蘇菲蹲下去撿，手指剛碰到銀鏈，又突然縮回來，像怕碰壞了似的。李卓凡聽見旁邊的影評人小聲說：“這女學生演得有意思。”

結局的鏡頭亮起時，全場突然靜了。怪物飄向窗外的星空，蘇菲站在破窗邊，發梢被風吹得動了動，沒哭，也沒笑，就那么望著天。銀幕暗下去的瞬間，掌聲突然響起來，不算熱烈，卻很扎實。

喬治站起來鞠躬，眼角的皺紋里沾著笑。李卓凡跟著站起來，看見瑪麗從后排走過來，手里捏著支筆：“喬治，這結局是你改的？”

“是我這小助理的主意。”喬治往他身后指了指。李卓凡愣了愣，趕緊往前站了站。瑪麗打量他兩眼，笑著問：“你覺得怪物為什么要碰發夾？”

“因為它知道……”李卓凡頓了頓，想起蘇菲總說“好東西要記著”，“它知道有人在等它。”

瑪麗眼睛亮了亮，在本子上記了句什么，又問：“女學生的演員叫什么？”

“蘇菲。”李卓凡趕緊說，“她還在拍另一部戲，沒來。”

“告訴她，我很期待再看她演戲。”瑪麗合上本子，又拍了拍喬治的肩膀，“片子我會寫稿，下周見報。”

等人走了，喬治才撞了撞他的胳膊：“行啊小子，會說話了。”他手里的咖啡杯都在抖，卻還嘴硬，“也就是運氣好。”

晚上在電影節的酒會碰到老王，他正舉著酒杯跟發行方的人吹牛：“我就說這片子能行！當初我就力挺喬治改結局！”看見李卓凡，趕緊把他拉過去，“小李快來！這位是華納獨立的制片，想聊聊發行的事！”

制片是個戴眼鏡的男人，握著李卓凡的手笑：“瑪麗剛才跟我說了，你是個有想法的年輕人。有沒有興趣把《外星來客》的劇本再改改？我們想投個長片版。”

李卓凡心里一動，剛想點頭，喬治突然把他拉到身后：“改劇本可以，得他跟我一起改。”制片愣了愣，又笑了：“行！只要能拍出今天這片子的味兒就行。”

酒會散時雪還沒停。李卓凡跟著喬治往旅館走，踩在雪地上咯吱響。老導演突然說：“長片版你主筆，我給你當顧問。”

“我？”李卓凡嚇了一跳。

“你不愛改劇本嗎？”喬治哼了聲，“上次在劇場改場記單，比誰都積極。”他頓了頓，往他手里塞了個信封，“這是華納先付的定金，五千美元。你拿著，給蘇菲買件新大衣——她總穿你的舊襯衫，不像個演員。”

李卓凡捏著信封，雪落在手背上都沒覺得冷。回到旅館翻出手機（是喬治借他的），想給蘇菲打個電話，又怕她在拍戲。猶豫了半天，發了條短信：“片子反響很好，瑪麗影評人夸你了。”

沒過兩分鐘，手機震了震——蘇菲回了條：“我剛拍完夜戲！膝蓋好利索啦！你在那邊冷不冷？”后面跟了個畫歪了的星星表情。

李卓凡笑著回：“不冷。等回去請你吃牛排。”

接下來的幾天，他跟著喬治見了不少人。有獨立制片，有院線經理，還有幾個想挖他去寫劇本的編劇。李卓凡都沒應——他心里記著那五千美元定金，想先用這筆錢拍個短片，就拍蘇菲說的“藏著秘密的小姑娘”。

離開圣丹斯那天，瑪麗的影評登報了。標題是《最溫柔的恐怖片：當怪物選擇回頭》，里面寫：“……女學生站在窗邊的眼神，比任何尖叫都更接近恐懼的本質——那是舍不得的疼。”李卓凡把報紙折好揣進懷里，想回去給蘇菲看看。

飛機落地洛杉磯時，天已經黑了。李卓凡沒回劇場，直接往蘇菲的劇組跑。片場還亮著燈，蘇菲正站在咖啡館門口拍最后一場戲——哥哥把瓷瓶的碎片撿起來遞給她，她沒接，只蹲下去摸碎片，眼淚掉在上面，發出“嗒”的一聲。

“過了！”導演喊完，全場都松了口氣。蘇菲看見他跑過來，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卻沒哭，只往他手里塞了個熱乎的烤紅薯：“剛買的，你肯定餓了。”

兩人坐在片場的舊長椅上啃紅薯，風里飄著烤紅薯的甜香。蘇菲翻著他帶回來的報紙，手指在“舍不得的疼”那行頓了頓，突然抬頭問：“長片版的劇本，能給我留個角色嗎？”

“不光留角色。”李卓凡把喬治說的“你主筆”的事告訴她，“我還想讓你演主角——那個總把秘密藏在發夾里的姑娘。”

蘇菲咬著紅薯沒說話，眼淚卻掉在報紙上，把“蘇菲”兩個字洇得發深。遠處的燈光落在她臉上，像圣丹斯的雪化在了眼里，亮得晃人。

回到劇場時，托尼正蹲在道具箱上喝酒。看見他們回來，趕緊把酒瓶往身后藏：“你們可算回來了！華納的人剛才還來電話，問劇本啥時候能改好。”他往李卓凡手里塞了個布包，“老東西讓我給你的——他說你以后拍片子用得上。”

打開布包，里面是臺半舊的35mm攝影機，鏡頭上還沾著點玉米糖漿的藍顏料——是拍《外星來客》時用的那臺。李卓凡摸了摸鏡頭，突然覺得這臺老機器比任何新設備都貴重。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落在道具箱上，把蘇菲畫的星星照得清清楚楚。李卓凡攥著那五千美元定金，又摸了摸懷里的報紙，突然覺得1985年的冬天，好像一點都不冷了。他想起剛穿越過來時攥著的二十三美元，想起那枚銀質發夾，想起圣丹斯銀幕上的光——原來有些光，只要你肯等，總會亮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