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文學史料(第七輯)
- 劉躍進主編
- 17023字
- 2025-04-27 17:39:46
史料述論
境外漢籍的流布、價值與再生性回歸
鄭杰文
(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本載體之一是古籍。研究和發掘中華文化,古籍是寶貴的資料;傳承和推廣中華文化,古籍是兼具象征意義與傳播價值的重要載體。因而,無論是學術研究還是文化傳承,都離不開古籍,都要以古籍的系統整理為基礎。
長期以來,學術界把1911年及其以前傳抄、印制的漢文書籍稱為古籍。而在學術日益國際化的今天,我們應把它們稱為“漢文古籍”,簡稱“漢籍”。
一 漢籍流散境外史略
由于歷史原因,流散中國大陸以外地區和世界其他國家的漢籍數量十分龐大。據史料記載,漢籍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即開始外流至周邊國家,但最初流出的主要是漢譯佛經,其流向國家則以位于朝鮮半島的高句麗和地處日本群島的日本國為主。
在高句麗第17代國王小獸林王即位的第二年(372),“秦王苻堅遣使及浮屠順道送佛像、經文,王遣使回謝,以貢方物”(《三國史記·高句麗本紀·小獸林王》)。此時中原地區的漢譯佛經數量已相當可觀,那么當時從中國流入高句麗的佛經中應有漢譯佛經。小獸林王時,高句麗還曾仿效中國的太學制度“立大學,教育子弟”,其所用教材雖無明文記載,但可推知其中應有來自中國的儒家經典。
據日本現存最早的文獻《古事記》記載,早在公元3世紀前后的應神天皇時期,百濟國在向日本“上貢”賢人時還隨同貢上了來自中國的《論語》《千字文》二書。另據《日本書紀》載,日本欽明天皇十三年(552)冬十月,朝鮮半島的百濟國圣明王遣使向天皇“獻釋迦佛金銅像一軀,幡蓋若干,經論若干卷”。據以上二則記載可知,當時流入日本的漢籍,都來自朝鮮半島的百濟國。而據《南史·梁本紀》百濟圣明王先后4次派使者至梁求取封號、佛典、《毛詩》博士及工匠、畫師等的記載可知,百濟國所得漢籍當直接來自中國。
自隋唐時期始,漢籍開始更多地流向周邊國家。據成書于公元9世紀后期的日本所藏漢籍書目《本朝見在書目錄》,當時的日本皇廷所藏漢籍已達1569部;而約略同時的《隋書·經籍志》著錄四部典籍僅3127部,《舊唐書·經籍志》著錄四部典籍僅3062部,由此可見當時僅日本收藏的漢籍種類即已達中國著錄典籍種類的一半。
而且,在8世紀中期,日本開始出現準漢籍。成書于741年的《懷風藻》詩集收錄64位日本詩人的120首漢詩作品,其中141處引用中國詩歌典故或成語,40余處明顯模仿中國詩歌句式,真實反映了日本文學對中國文學的接納以及東傳漢籍在日本的滲透和影響。而唐德宗時來到中國的日僧遍照金剛(774—835),在歸國后用漢語撰寫了《文鏡秘府論》,專門論述中國南北朝至中唐的詩歌理論,該書至今仍是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尤其是中古文學理論研究不可或缺的學術文獻。
兩宋至元明時期,漢籍外流的流向仍以日本、高麗等周邊國家為主,種類也更為多樣。中國元、明兩朝正當日本的“五山時代”,日本列島戰亂頻仍,遠離戰火的佛教寺廟成為維系文化于不墜的場所,日本僧人也成為中日之間文化交流和漢籍東傳的主體力量。據嚴紹璗先生考證,當時日本僧人從中國獲得漢籍的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是相知饋贈,二是以錢購買。歷經400年時光之后,日本保存至今的明代與明代之前的漢籍,仍有近8000種。
據《高麗史·忠肅王世家一》記載,1281年高麗儒學提舉安珦至元大都,抄錄《朱子全書》并帶回國。而元仁宗在位時(1311—1320),曾將原宋廷秘閣所藏4371冊計1700卷圖書賞賜給娶了其公主的高麗忠肅王。至明弘治元年(1488)正月,濟州三邑推刷敬差官崔溥因在海上遭遇風暴漂流至寧波、臺州一帶,返國后將其經歷用漢語寫成《錦南漂海錄》,并由其外孫刊刻行世。而李朝朝鮮人李睟光曾于明萬歷十八年(1590)、二十二年(1594)、二十五年(1597)、三十九年(1611)多次出使北京,并用漢語撰《朝天錄》《續朝天錄》《芝峰先生集》等記其事。
在保持以往單向接收漢籍的同時,周邊國家的準漢籍作品也日漸豐富。中國北宋時期的高麗李仁老即著有《破閑集》,李奎報著有《東國李相國集》和《白云小說》等“準漢籍”,且一直流傳至今。朝鮮半島的高麗王朝于1011—1082年依照北宋開寶四年(971)開雕的漢譯《開寶大藏經》雕版印刷《大藏經》,從而開了漢籍在高麗刊刻(此種刊本亦即高麗本)的先河。之后,高麗王朝通過從中國購買書板和自雕書板的形式,開始了翻刻各種漢籍的活動。如高麗王文宗之子王煦(即釋義天,又稱大覺國師)曾從宋朝帶回《清涼疏》板片;一些福建書商也幫助高麗人刊刻書板,并用商船運至高麗以牟取厚利。
除朝鮮半島外,日本的和刻本漢籍也已發展壯大。就“內典”而言,和刻漢籍大約發端于8世紀的“百萬塔本”《陀羅尼經》;就“外典”而言,則應肇端于大約13世紀的“陋巷子本”《論語集注》。據日人真柳誠、友部和弘編訂的《中國醫書渡來年代總目錄(江戶時代)》一書統計,江戶時代傳入日本的中國醫書近千種,平均每種被翻刻約2.2次,金匱類和內經類甚至多達5.3次和4.3次。這一數據充分顯示了和刻漢籍規模之龐大,也證明了和刻本在境外漢籍研究中的重要價值。
16世紀以來,“地理大發現”逐漸將世界各地聯系成一個整體。最早通過新航路來到中國的西方人是隸屬歐洲羅馬教廷的耶穌會傳教士。為了傳播天主教教義,耶穌會士結合中國文化來解說天主教教義。這一傳教策略既激發了耶穌會士對中國文化的興趣,也促使這些傳教士購買漢籍、編寫漢語學習手冊,以增進對中國文化的掌握。17—19世紀,這些傳教士在中國搜集的漢籍被陸續帶回西方。除傳教士外,來自歐洲的外交使節也將大批漢籍帶回歐洲,如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派遣白晉等人來華,康熙皇帝即向路易十四贈送了大批漢籍。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19世紀中期以前,俄國是搜集漢籍最多的歐洲國家,而駐北京的俄國東正教傳教團則是為俄國搜集漢籍的主力。康熙五十四年(1715),以修士大司祭伊臘離宛為首的第一屆俄國東正教傳教團來到北京,為在雅克薩戰爭中被俘的俄國戰俘提供宗教服務。嘉慶二十三年(1818),沙皇政府進一步明確了俄國東正教駐北京傳教團的使命,其任務“不是宗教活動,而是對中國的經濟和文化進行全面研究,并應及時向俄國外交部報告中國政治生活的重大事件”。在一百余年時間中,俄國東正教傳教士將自中國搜集到的大量漢籍運回俄國,如隨第九屆東正教傳教團抵達北京的俄國傳教士比丘林于道光元年(1821)回國時,帶走了12箱漢、滿文書籍。稍后于道光十九年(1839)隨第十二屆俄國東正教傳教團來到中國的漢學家王西里,也全力搜購各種中國書籍,回國時帶走漢、滿、藏、蒙文中國書籍849種2737冊,其中既有《昭明文選》《文苑英華》《兩都賦》《列俠傳》《聊齋志異》這樣的文學作品,也有《三字經》《千字文》等啟蒙讀物。
19世紀中期后,在對華侵略戰爭中,英、法、俄等歐洲列強從中國掠奪、搜集了大批珍貴的漢籍。如光緒三十四年(1908),俄國人科茲洛夫對位于今內蒙古阿拉善盟的黑城遺址進行了盜掘,將包括大批漢籍在內的珍貴文物運回俄國。據初步統計,科茲洛夫共運回俄國西夏文文書8090件,漢文文書488件,此外還有藏文、蒙文、波斯文文獻。
除歐洲各國外,日本也在這一時期搜購、掠奪了大批珍貴漢籍。據日人野田笛浦《得泰船筆語》卷三載,日本文政九年(1826),中國書商自稱販運至日本的漢籍品種約達當時國內文獻品種的十之七八。另據日人向井富所編《商舶載來書目》,自1693年至1803年,僅從長崎一地即有4781種漢籍流入日本。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晚清四大藏書樓之一的皕宋樓所藏漢籍珍本4146種被日人島田翰購去,現藏于日本靜嘉堂文庫。
除日本列島、朝鮮半島及歐洲諸國外,中國臺灣地區也保存著大批漢籍。中國臺灣地區所藏漢籍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1948年底至1949年初國民黨政府自大陸搶運大量漢籍至臺灣,二是1965年美國國會圖書館將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寄存于美國的原北平圖書館所藏漢籍歸還中國臺灣。1948年12月21日,國民政府將故宮博物院、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央圖書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等機構所藏的第一批文物712箱,運往臺灣。1949年元旦過后,國民政府又將第二批文物3502箱運往臺灣。1949年1月29日,第三批文物1248箱以及從日本追討回的第一批文物4箱,被運往臺灣。兩年以后,日本又將從中國劫掠的105箱文物分6批陸續歸還國民黨政府,從日本運往臺灣高雄。這些搶運到中國臺灣的文物,除毛公鼎、散氏盤等青銅器外,還有眾多的漢籍善本和外交檔案,如文淵閣《四庫全書》、中英《南京條約》文本,此外還有王羲之《快雪時晴帖》、蘇軾《寒食帖》等名家手札、書畫等。
1941年初,為保護民族文化遺產,王重民、徐鴻寶將原北平圖書館藏于上海租界的2720種3萬余冊漢籍善本裝成102箱,運至美國,寄存于美國國會圖書館。由于政局變化,這批漢籍直至1965年始由美國歸還中國臺灣。據錢存訓回憶,1965年11月17日,這批漢籍由美國軍艦“蓋非將軍號”運至臺灣基隆,轉交給臺北“中央圖書館”,不久移至臺北“故宮”收藏。1967年,臺北“中央圖書館”編成《國立中央圖書館“典藏”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一冊。
二 境外漢籍分布概況及其價值
經初步統計,全球現存漢籍約35萬部,分藏于中國大陸以及港澳臺地區,亞洲之日本、韓國和越南,以及歐洲、美洲等地。其中境外漢籍是對中國大陸所藏漢籍的有效補充,對于推動漢學研究深入開展、完整繼承與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
(一)中國港澳臺地區
中國港澳臺地區有著豐富的漢籍收藏。
臺灣地區收藏漢籍較多的圖書館有:臺北“國家圖書館”(原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漢籍善本約26萬冊;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館,藏漢籍善本約21.5萬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藏漢籍善本約5萬冊;臺灣大學圖書館,藏漢籍3萬余冊;臺灣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漢籍約3萬冊;私立東海大學圖書館,藏漢籍約5.6萬余冊。結合館藏目錄與走訪調查,臺灣地區所藏漢籍大約有64.1萬冊,8萬余部。
香港地區的漢籍收藏主要集中于各高校圖書館。《香港所藏古籍書目》共收錄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浸會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香港城市大學等11家圖書館所藏漢籍約8萬冊,1萬部。
澳門地區的漢籍多藏于澳門大學圖書館及何東圖書館。澳門大學圖書館藏漢籍約1.3萬冊,1600余部;何東圖書館藏漢籍約4000冊,500部。此外,教堂、寺廟等宗教機構亦藏有不少漢籍,其中多數屬宗教類漢籍。據統計,澳門地區所藏漢籍約1.7萬冊,約2100部。
去其重復,中國港澳臺地區所藏漢籍約73.8萬冊9.2萬余部。
中國港澳臺地區藏有大量稀見漢籍版本,與大陸館藏具有很強的互補性。港澳臺地區所藏漢籍的學術價值主要體現在宋元本、稿本、名家批跋及殘本合璧四個方面。
受紙張自然壽命等因素限制,宋元本漢籍極為稀見。據統計,存世宋元本約有6000部,其中800余部藏于臺灣。臺灣所藏宋元本漢籍多為大陸缺藏版本,如臺北“國家圖書館”所藏宋刊公牘紙印本《李賀歌詩編》與《集外詩》、宋紹熙眉山初刻本《東都事略》、宋建本《纂圖分門類題注荀子》、宋咸淳建本《新編方輿勝覽》、宋本《忠經篆注》以及宋建本《纂圖互注周易》、宋蜀本《歐陽行周文集》,均是該書現存最早的版本,且大陸缺藏。此外,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有宋淳熙婺州本《廣韻》,為浙刻巾箱本。此本校勘精審,較之大陸所藏宋乾道五年(1169)建寧府黃三八郎刊本,訛誤要少得多。周祖謨在《跋張氏澤存堂本廣韻》中言及:“宋刊巾箱本者,蓋源出監本,而頗有修訂。……在宋刻之中,當以巾箱本為最善。”這些宋元本在文物性和學術性上,都具有極高的價值。
除刻本外,臺灣還藏有數量眾多的明清稿本。據統計,僅臺北“國家圖書館”與“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就藏有近500部明清稿本。這些稿本中,不乏一流學者的著作,如臺北“國家圖書館”所藏清惠棟輯《尚書大傳》、清錢儀吉手定《碑傳集》、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清陳澧《春秋三傳》等手稿。此外,臺灣地區藏有清代學者焦循的多種手稿,目前已知有《推小雅十月辛卯日食詳疏》一卷、《雕菰樓經學叢書》四十二卷、《易義解詁》三卷、《神風蕩寇記》一卷及《書義叢抄》殘卷二冊。如能集中整理出版臺藏焦循手稿,必將對焦循及“揚州學派”的研究產生重大影響。傅增湘在《藏園群書題記》附錄中言及:“名人遺著手稿,未經刊行者,為前賢精神所寄,尤為瑰寶。”黃永年先生也曾指出,稿本多有著者增改勾乙之處,“從校勘角度來說,原稿、清稿均是此書的本來面目,最可信據,如其上有增改且可窺見其治學方法與思路變遷,為最不易得之資料”。臺藏明清稿本能為明清學術和文化研究提供新的文獻資料,具有無可替代的學術研究價值。
臺灣地區所藏漢籍保留了大量的名家批跋,如黃丕烈、繆荃孫、孫原湘、鄧邦述、袁克文等題跋,毛晉、楊守敬、丁晏、劉文淇、胡培翚等批校,吳翌鳳、林則徐、孫星衍、陳奐、朱彝尊等手書題記。以黃丕烈為例,臺灣地區所藏黃氏批跋本約140種,取黃氏手跋與潘祖蔭、繆荃孫等人的輯本進行比對,可發現輯本中有很多訛、脫、倒、衍的情況,有些文字異同,無關宏旨,并不影響文義,但也有不少異文涉及是非問題,往往可以借助黃氏手跋訂正各家輯本的訛脫。如《蕘圃藏書題識》卷五子類二和《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卷四載黃丕烈跋校明銅活字藍印本《墨子》,其中一句跋語并作“嘉慶丙辰春三月七日,從友人齋頭賞牡丹歸,燒燭書此。蕘翁”。核對原跋,“丙辰”實為“丙寅”,《題識》《題跋記》并誤。丙辰為嘉慶元年(1796),丙寅為嘉慶十一年(1806),之間相差十年之久。考《墨子》另外兩跋,俱寫于丁卯年,為嘉慶十二年(1807)。如此,可知三篇跋文是在兩年內相繼寫成的。清江標《黃蕘圃先生年譜》據《題跋記》所載,將“三月七日從周香巖手得明藍印銅活字本《墨子》跋”一事誤系于嘉慶元年,據原跋,此事應在嘉慶十一年。因此,我們或許可以充分利用當今的便利條件,廣泛收集黃氏原跋,在諸家輯本的基礎上,對黃氏的藏書題跋重新纂集校錄,為廣大讀者提供一個更為完整、精善的本子。這樣的工作,對于研究黃丕烈的學術貢獻和清代版本目錄學均具有重大意義。
部分漢籍在流傳過程中出現了支離分散的情況,一書幾分,各藏一方。值得慶幸的是,部分漢籍雖碎璧不全,卻尚能拼配互補,甚至成為完帙。這種漢籍殘本合璧的工作,很早就有學人關注并付諸實踐。商務印書館1958年影印的《古本戲曲叢刊四集》中,明萬歷顧曲齋刻本《古雜劇》等20種書分別由北京圖書館、上海圖書館以及鄭振鐸所藏殘本拼配而成。孟稱舜編明崇禎六年(1633)刻本《新鐫古今名劇柳枝集》《新鐫古今名劇酹江集》二集,也是聚各家所藏,才得配成全帙。2002年開始進行的《中華再造善本》工程,確定了所謂的“同書同版配補”原則,使一些同書同版本而分藏幾地者盡可能地拼配合璧。如“工程”一期中所收唐李善注《文選》六十卷,國家圖書館藏有北宋刻遞修本的后半二十一卷(十七至十九、三十至三十一、三十六至三十八、四十六至四十七、四十九至五十八、六十),而臺灣“中央圖書館”則藏有同書的前半十一卷(一至六、八至十一、十六),二者正可互補。2013年出版的《子海珍本編》第一輯也在此方面做出了有意義的探索。如《大德重校圣濟總錄》一書,“中央研究院”存日本抄本二百卷122冊,日本宮內廳書陵部僅存覆宋刊本殘本三十五卷,大陸4家圖書館共存殘本三十七卷(內一卷重復),《子海珍本編》在影印時,將各殘本合為一體,為學界提供了最為全面的版本。由此可見,這些散落的漢籍亟待重新組合。在殘本漢籍合璧的層面,大陸與港澳臺藏書具有很強的互補性。
(二)日本、韓國和越南
除中國外,亞洲地區的漢籍收藏主要集中于日本、韓國、越南等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國家。
日本是境外收藏漢籍最豐富的國家。儒家文化最初經由朝鮮傳入日本,從公元7世紀起,日本派出十幾批遣唐使來華學習,儒家文化從此風靡日本上層社會,并滲透到思想、藝術、風俗等方方面面。大批漢籍也由此源源不斷地東傳日本。目前,日本所藏漢籍主要集中在圖書館、大學及各類研究機構,如內閣文庫、宮內廳書陵部、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東洋文庫、靜嘉堂文庫、尊經閣文庫、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慶應大學斯道文庫等。以上機構多已編寫館藏目錄,中國學者嚴紹璗根據目錄及走訪調查,撰寫了《日藏漢籍善本書錄》,著錄歷代傳入日本而至今尚存的漢籍善本1萬余部。此外,尚有大量漢籍為寺院或私人收藏。估計日本存藏漢籍約有120萬冊,15萬部。
中國的戰國時期,朝鮮半島開始使用漢字。西漢時,朝鮮半島已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公元372年,高句麗王朝仿照中國太學設立教育機構,從此儒家文化成為朝鮮半島的官方學術。目前,韓國重要的漢籍收藏機構及所藏漢籍數量為:韓國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漢籍約2.5萬冊,約3000部;首爾大學奎章閣,藏漢籍近9萬冊,約1.1萬部;韓國學中央研究院藏書閣,藏漢籍近3萬冊,3700余部;成均館大學尊經閣圖書館,藏漢籍2萬余冊,2500余部;高麗大學圖書館,藏漢籍近10萬冊,1.2萬余部;延世大學圖書館,藏漢籍約6.5萬冊,8000余部。1981年版《奎章閣圖書中國本綜合目錄》著錄漢籍3.3萬部,2005年出版的韓國延世大學全寅初等根據韓國28所藏書機構的藏書目錄而撰寫的《韓國所藏中國漢籍總目》著錄漢籍1.25萬部,估計韓國存藏漢籍33萬冊,4萬余部。
東南亞各國因其地理及氣候原因,紙張保存不易,加之戰火不斷,所存漢籍數量稀少。越南是東南亞各國中受中國文化影響最深的國家,歷史上曾有不少漢籍傳入,但永樂十六年(1418),明成祖遣人悉取越南古今書籍送至金陵,此后越南又屢遭兵燹,目前越南保存的古籍多非漢籍,而是漢字與喃字混合使用的漢喃。東南亞各國所藏漢籍的總量約為1.6萬余冊,約2000部。
去其重復,亞洲除去中國(含港澳臺)以外的地區所藏漢籍約有155萬冊,19萬余部。在這批漢籍中,尤以日本所藏漢籍數量最為豐富、學術價值最高。
隋唐以來,漢籍東傳是中日文化交流的重要內容。日本平安時期學者藤原佐世所著《日本國見在書目》著錄漢籍1500余部,反映了日本平安前期(約為中國晚唐時期)日本收藏漢籍的情況。近代以來,中國戰亂頻仍,許多珍善本漢籍毀于兵燹,同時期的日本則相對穩定,故其漢籍收藏具有延續性和系統性。目前,日本藏漢籍主要由皇家藏漢籍(宮內廳書陵部)、公家藏漢籍(內閣文庫、東洋文庫、金澤文庫、東京國立博物館、足利學校等)、私家藏漢籍(靜嘉堂文庫、杏雨書屋、恭仁山莊)、大學藏漢籍(東京大學、京都大學、關西大學、龍谷大學、大谷大學)及宗教組織藏漢籍(真福寺、日光山輪王寺、天理圖書館)五部分組成。
宮內廳書陵部是日本皇室的藏書機構,其前身是創建于日本大寶元年(701)的圖書寮。經過13個世紀的積累,目前,宮內廳書陵部藏有唐人寫本6部、宋本72部、元本74部及大量明清漢籍,其中不乏海內外孤本。
內閣文庫是日本國立公文圖書館收藏古籍的部門,也是目前日本最大的漢籍收藏機構。內閣文庫藏有近19萬冊漢籍,其中宋本20余部,元本70余部。內閣文庫所藏漢籍中,有1700余部不見于《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此外,內閣文庫還藏有大量漢籍醫書,其中包括“醫經”33部、“經脈”6部、“診法”21部、“方論”334部,構成了境外中國明清醫學文獻的最大寶庫。足以見其儲藏量之豐富與價值之重要。
靜嘉堂文庫是日本最大的私人文庫。如前文所述,1907年靜嘉堂文庫收購晚清藏書家陸心源皕宋樓的藏書。皕宋樓為晚清四大藏書樓之一,以收藏宋版書著稱。陸心源之子陸樹藩將皕宋樓藏書中的4146種珍本售予靜嘉堂文庫,這也使得靜嘉堂文庫的宋元珍本漢籍收藏在日本僅次于皇室宮內廳書陵部。目前,靜嘉堂文庫藏有宋本120余部、元本150余部、名人寫本70余部,還有稿抄本260余部,其中的《白氏六帖事類集》三十卷、《三蘇先生文粹》七十卷、《說文解字》十五卷等18部宋本漢籍被確定為“日本重要文化財”,實為漢籍的無價之寶。
日本關西大學約藏有15萬冊漢籍和準漢籍,主要藏于內藤文庫、鬼洞文庫、中村文庫、吉田文庫、長澤文庫、增田文庫、泊園文庫等處。其中,內藤文庫藏有日本學者內藤湖南與王國維、羅振玉的往來書信以及王國維贈送的封泥、維吾爾木活字。這些藏品見證了近代中日之間在文化、學術方面的密切交流。長澤文庫則藏有日本學者長澤規矩也生前收藏的大量漢籍目錄。長澤規矩也正是以這些漢籍目錄為資料來源,寫成了中國古典文獻學名著——《中國版本目錄學書籍解題》。
調查表明,日本目前存藏了自隋唐起東傳的唐寫本、宋元本漢籍千余種,這些孤本、珍本漢籍門類廣泛,品種眾多,品相完整,具有珍貴的版本價值和極高的研究意義。
(三)歐洲
歐洲地區各藏書機構的館藏漢籍多來自私人收藏,且歷史悠久。目前,我們已對英國、法國、西班牙、俄羅斯、梵蒂岡等國作了調查統計。
至遲從17世紀末開始,法國來華傳教士中的漢學家就開始大量購買漢籍并陸續運回法國,見于史料記載的有3次:1697年白晉教士將康熙皇帝贈送的49冊漢籍帶回法國并入藏當時的王家圖書館(Bibliotheque Royale);1699年洪若翰教士也將其在中國收集的漢籍帶回了法國,并入藏王家圖書館;1720年傅圣澤教士回國時,將他在中國購買的77箱3980卷(冊)中文圖書運到廣州后全部捐獻給法國皇家圖書館,為法國漢學研究的開創奠定了基礎。1734年,法國出版過一部《王家圖書館古籍書目》,其中專門著錄了王家圖書館的館藏漢籍。清末,部分來華的法國軍人也將掠奪的漢籍帶回本土。上述漢籍中的絕大部分今存于法國國家圖書館。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漢籍,門類廣泛,品種眾多,學術價值高。據初步調查,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漢籍的數量在2萬部左右(包括一定數量的滿文文獻和日本、韓國、越南出版的準漢籍),其中1912年以前的舊藏有9000多部,此后陸續入藏的有5000多部,另外還有伯希和舊藏4700多部(還有部分敦煌卷子和1320通金石拓片)。此外,法蘭西學院漢學研究所亦藏有漢籍善本約5000部。里昂大學圖書館、東方語文學院圖書館亦有一定數量的漢籍收藏。初步估計,法國所藏漢籍總量約為16萬冊,2萬余部。
作為傳統漢學重鎮,法國藏有大量珍稀漢籍。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清俞蔤撰、清康熙年間抑畏堂刊本《夏冰錄》三卷為一孤本,明萬歷間朱東光刻“中立四子集”《莊子南華真經》十卷亦極為稀見。除具有文物、版本價值外,法國所藏漢籍還具有極高的學術資料價值。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清張澍的《涼州府志備考》稿本,異于國內所藏《涼州府志備考》的4種版本。從《涼州府志備考》的5種版本的比較中,可見張澍在撰寫此書的過程中幾經增刪,精益求精,反映了前代學者之精勤嚴謹。此外,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清抄本《平定緬甸奏稿》為研究清緬第三次戰爭提供了原始資料;清稿本《溫氏玉音集》《續溫氏玉音集》是研究山西溫氏家族和山西地方史的重要資料,均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19世紀以前,由于英國國教會與羅馬天主教會間的矛盾,英國未向中國派出傳教士。鴉片戰爭以后,英國外交官與傳教士紛紛前來中國,大量漢籍被他們帶回英國,并捐贈或售賣給圖書館。1843年12月,英國女王將從中國戰場上得到的5箱中文書籍贈送大英圖書館。1847年英國政府把小馬禮遜(Morrison the younger)購買的11500本漢籍贈予大英圖書館。1881年和1887年分批入藏大英圖書館的戈登文件包括與李鴻章等晚清重要人物的信件和一些太平軍將領的函件,這是關于太平天國起義的重要資料。大英圖書館還于1900年入藏了45卷《永樂大典》。此外,歐雷爾·斯坦因三次赴中亞考察的過程中(1900—1901,1906—1908,1913—1916),帶回了數量極為可觀的手卷、錦旗、壁畫和木簡,它們分別保存在大英博物館、印度事務部圖書館(藏文和梵文文件)和位于德里的中亞文物博物館(主要收藏壁畫)。大英圖書館建立后,斯坦因的藏品分藏于大英博物館(壁畫)和大英圖書館(手寫經文和木簡)。其中大英圖書館收藏有1.4萬余件,由國際敦煌項目部管理。其中,大多數木簡是行政管理檔案,而敦煌手卷則多為佛教經書,但也包括了相當數量的非宗教文件。這些非宗教文件為了解公元6—10世紀中國對西北地區的管理提供了寶貴資料。目前,大英圖書館藏漢籍約2.5萬冊3000余部(包括原大英博物館及印度事務部圖書館所藏漢籍)。此外,英國收藏漢籍的重要單位還有:牛津大學博德利圖書館,藏漢籍約2萬冊2500余種;劍橋大學圖書館、劍橋大學李約瑟研究所,兩處機構藏漢籍約1.7萬冊2100余種;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藏漢籍約1萬冊1200余種。據初步統計,英國所藏漢籍總量約7.2萬冊約1萬部。
在彼得大帝的提倡下,18世紀早期,俄羅斯是歐洲各國中與中國文化交流最為密切的國家。目前,俄羅斯的漢籍收藏集中于莫斯科與圣彼得堡兩地。莫斯科的俄羅斯國家圖書館藏漢籍近4萬冊約5000部;圣彼得堡的俄羅斯國立圖書館藏漢籍約5000冊600余部;圣彼得堡大學東方系藏漢籍2萬余冊2500余部;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藏漢籍近4萬冊5000余部。喀山、伊爾庫茨克等地亦有部分漢籍收藏。俄羅斯所藏漢籍總量近11萬冊1.3萬余部。
西班牙的漢籍收藏多來自方濟各會士與多明我會士。目前,這些漢籍主要集中于西班牙國家圖書館和西班牙皇家歷史學院圖書館。西班牙馬德里自治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編《西班牙圖書館中國古籍書志》收錄漢籍約1600余冊200余部。
梵蒂岡的漢籍多來自耶穌會士和方濟各會士的捐贈,伯希和所編《梵蒂岡圖書館所藏漢籍目錄》著錄漢籍248部。
除上述五國外,德國、荷蘭、意大利、比利時、瑞典等國亦藏有豐富的漢籍。綜合估算,歐洲地區藏漢籍約35萬冊4.3萬余部。
俄羅斯作為我國鄰邦,收藏了數量可觀的漢籍。此前研究者們往往偏重于研究英、法所藏漢籍,忽視了俄藏漢籍這一文獻寶庫。
俄羅斯的漢籍收藏起于東正教的傳教活動。1724年彼得大帝頒布法令創辦俄羅斯科學院,并命令派遣到各國的外交和貿易代表團必須在當地購買介紹該國概況的書籍。漢籍主要由東正教駐華傳教團所購買,東正教傳教團自1715年至1864年定期地被派往中國。在此期間,總計有14班俄國東正教傳教士和學生在這里傳教、學習,從事宗教、外交和文化交流等方面的活動。這些人中,收藏漢籍最負盛名的是比丘林、王西里及斯卡奇科夫。比丘林(1777—1853),1808年1月作為第九屆俄羅斯駐華宗教使團團長抵達中國,前后居住北京13年之久。1821年,比丘林回俄國,帶了漢文和滿文書籍12大箱,地圖和圖譜六大卷。這批行李被認為十分珍貴,為了完整無損地運到彼得堡,沙皇甚至派了一支隊伍沿途護送。王西里(1818—1900)于1840年隨東正教傳教士團來華,在北京居留10年,用大學撥付的資金購買了需要的書籍,包括中國史籍、文學作品(包括小說和彈詞類)、儒家經典、佛教和道教著作。他的藏書今藏于圣彼得堡大學東方圖書館。斯卡奇科夫(1821—1883),1849年以第13班布道團隨班學生兼天文師的身份來華,1857年返回俄國。斯卡奇科夫共收有中文書籍1378部,其中刻本1115部,抄本263部;滿文書籍57部,其中刻本53部,抄本4部;總計1435部11697冊。這批書籍今藏于俄羅斯國家圖書館,其中的抄本收藏在圖書館的手稿部,而刻本則收藏在東方圖書中心。此外,日本在侵華戰爭時期,在大連建立了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圖書館。利用各種手段,收藏了大量珍貴漢籍。1945年日本投降后,蘇聯紅軍進駐大連,接收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圖書館,很多珍貴漢籍被運回蘇聯。其中不僅包括海源閣所藏宋元版漢籍,還包括55冊《永樂大典》。1954年蘇聯列寧圖書館將“滿鐵”大連圖書館所藏52冊《永樂大典》送還我國。其余的大多數藏書至今仍藏在俄羅斯國家圖書館東方文獻中心。
以俄羅斯國家圖書館所藏漢籍為例,其所藏宋元版漢籍數量遠超大英圖書館和法國國家圖書館。海源閣舊藏《管子》《說苑》《淮南鴻烈解》《荀子》《擊壤集》等多部宋元孤本悉藏于此。除宋元本外,館中還有百余種名家舊藏的明本佳刻,如明嘉靖本《齊東野語》,為錢謙益舊藏,上有錢謙益的批語;嘉靖本《宋文鑒目》,為汲古閣和朱彝尊舊藏;嘉靖三十七年本《兩漢博聞》為汲古閣和劉喜海舊藏;《皇明律范》為康有為舊藏。此外還有數十部明抄本,如《大明集禮》《皇明圣政錄》《寰宇紀聞》等,都為稀見之本。此外,尚有大批稀見的清本,如榮新江于此發現的三種《西域水道記》刻本,上有批注、浮簽等,為研究該書提供了重要資料。19世紀俄國外交官斯卡奇科夫曾為其所藏333部寫本漢籍編目,這些稿抄本目前亦藏于俄羅斯國家圖書館。2006年,俄羅斯國家圖書館邀請俄國當代著名漢學家李福清整理斯卡奇科夫藏書,李氏發現斯卡奇科夫的藏書目錄并不完整,因而在此基礎上增訂并出版《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
俄藏漢籍的數量與質量均不輸西歐所藏漢籍,其在文獻學與文物學諸方面都極具價值。然而目前俄藏漢籍缺乏系統的編目、整理和研究。
(四)美洲
美洲地區的漢籍收藏集中于北美。19世紀初,漢籍通過傳教士輸入北美,20世紀上半葉,北美圖書館紛紛成立東亞藏書室,各類漢籍收藏迅速增加。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海外漢學研究的中心從歐洲轉移到美國,目前北美的漢籍收藏已能與歐洲媲美。
美國漢籍收藏的編目整理工作較為完善。據《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及“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善本特藏資源庫”,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漢籍善本約6萬冊,7500余部;據《美國國會圖書館藏中文善本書錄》及《美國國會圖書館藏中文善本書續錄》,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漢籍善本約3萬冊3700余部;據《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藏中文善本書目》,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藏漢籍善本約1.5萬冊1800余部。此外,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圖書館、耶魯大學東亞圖書館、康奈爾大學華生圖書館、華盛頓大學圖書館、紐約公共圖書館亦有一定數量的漢籍收藏。初步統計,美國所藏漢籍總量約為20萬冊約2.5萬部。
加拿大的漢籍多藏于大學圖書館。據《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東亞圖書館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著錄,多倫多大學東亞圖書館藏漢籍善本近7000冊800余部。此外,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亞洲圖書館藏有漢籍善本約1.5萬冊1800余部。加拿大所藏漢籍總量約為2.2萬冊2000余部。
綜合估算,北美地區藏漢籍22萬余冊約2.7萬部。
(五)澳洲
澳大利亞國立圖書館存漢籍500余種,悉尼大學、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墨爾本大學、新西蘭奧克蘭大學等高校均存藏不多。澳大利亞麥考瑞大學陳慧于澳大利亞調查得到原王韜藏書800余冊。
綜合估算,澳洲藏有漢籍約1.6萬余冊約2000部。
綜上初步調查,估計境外漢籍約存287萬余冊35萬余部。
上述漢籍不但分藏于境外數百家藏書機構,且至今缺乏全面的版本目錄,更沒有進行過系統整理,從而不利于深入發掘和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三 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
(一)境外漢籍再生性回歸歷史回顧
境外漢籍的回歸,是漢籍流出達到一定規模之后的學術行為。據《舊五代史·恭帝紀》,后周顯德六年(959)八月,朝鮮半島的高麗國朝貢時,曾回贈給后周一批漢籍,包括“《別序孝經》一卷、《越王孝經新義》八卷、《皇靈孝經》一卷、《孝經雌圖》三卷”。但這批漢籍在當時沒有引起多大反響,或許因為這批漢籍當時并未在國內失傳。
至北宋初年,境外漢籍終于引起了國家統治者的重視。當時,重視“文物之治”的皇家不僅注重搜求域內流傳的各種文獻,還注重向周邊國家搜求曾經流出的漢籍。如《宋史·外國列傳七·日本》記載,北宋雍熙元年(984),日僧奝然乘商船入宋,向宋太宗獻上鄭玄注《孝經》一卷、唐太宗之子越王李貞撰《越王孝經新義第十五》一卷,“皆金縷紅羅標,水晶為軸”。宋太宗對此應非常滿意,因此才會欣然答應奝然的“詣五臺”“求印本《大藏經》”等請求。
另據《高麗史·宣宗世家》,1091年,“李資義等還自宋,奏云:‘帝聞我國書籍多好本,命館伴書所求書目錄授之。乃曰:雖有卷第不足者,亦須傳寫附來’”。宋王朝不久又開列了《百篇尚書》以下、共計128種求書目錄。而《宋史·外國列傳三·高麗》載,元祐七年(1092),高麗“遣黃宗愨來獻《黃帝針經》”,這應是對宋廷去年求書一事的回應。而這部至北宋初年即已在中國大陸亡佚的《黃帝針經》的回歸,在當時醫學及醫籍整理界都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以至于宋哲宗在其回歸當年就“詔頒”“于天下”。
晚清、民國時期,是漢籍尤其是珍稀漢籍大量流失、損毀的時期,回歸條件并不充分。盡管如此,一些有識之士還是作了一些初步的境外漢籍搜求工作,為當代的再生性回歸工作提供了便利。如晚清學者楊守敬在出使日本期間,大力搜訪漢珍本信息,撰成《留真譜》《日本訪書志》等。而外交家黎庶昌則在出使日本期間,重金求購國內失傳之漢籍,得26種200余冊,后請楊守敬協助匯輯刊刻而成《古逸叢書》200卷;傅云龍、張元濟、王古魯等學者,也紛紛通過多種渠道搜求海外珍佚漢籍,并影印收錄于《四部叢刊》《籑喜廬叢書》等中。這些文人學士們憑借個人微薄之力搜集整理的境外漢籍,曾在國內學術界引起不小反響,也開啟了境外漢籍的現代回歸之路。
20世紀50—80年代,盡管受國際局勢的影響,漢籍回歸工作比較沉寂,回歸漢籍的數量較少,但回歸工作未曾中斷。在這一時期,最具代表性的回歸漢籍是蘇聯、東德等國歸還的《永樂大典》。其中,蘇聯歸還64冊,東德歸還3冊,俱藏于今中國國家圖書館。1981年,中共中央印發了《關于整理我國古籍的指示》(中發〔1981〕37號),其中特別指出:“散失在國外的古籍資料,也要通過各種辦法爭取弄回來,或復制回來。”改革開放尤其是21世紀以來,境外漢籍的回歸工作日漸興盛,并取得了豐碩成果。
首先是國內學者的境外訪書活動增多,隨之涌現諸多訪書記和境外漢籍書目,如崔建英《日本見藏稀見中國地方志書錄》(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榮新江《海外敦煌吐魯番文獻知見錄》(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嚴紹璗《日本藏宋人文集善本鉤沉》(杭州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日藏漢籍善本書錄》(中華書局2007年版),楊天石《近代中國史事鉤沉——海外訪史錄》(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李銳清《日本見藏中國叢書目初編》(杭州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王小盾等《越南漢喃文獻目錄提要》(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2年版),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等等。這些訪書目錄都為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留下了可供按圖索驥的線索。
其次是各種境外漢籍珍本的再生性回歸及其影印出版。其中綜合性叢書類有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的“海外珍藏善本叢書”(1993—2000年版)、《域外漢文小說大系》(2011年版),人民出版社與西南師大聯合出版的《域外漢籍珍本文庫》(2008—2015年版),復旦大學出版社推出的《越南漢文燕行文獻集成》(2010年版)和《韓國漢文燕行文獻選編》(2011年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與商務印書館聯合推出的《中國古籍海外珍本叢書》,等等。專題性叢書類則有《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2003年版)、《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英藏敦煌文獻》(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朝鮮時代書目叢刊》(中華書局2004年版)、《朝鮮時代漢語教科書叢刊》(中華書局2005年版)、《日本所藏中國稀見戲曲文獻匯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域外詩話珍本叢書》(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版)等。其他零星出版的境外漢籍,更是不可勝數。這些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和影印出版,都為國內學界對境外漢籍進行深入、系統研究提供了便利條件。
綜觀當前的境外漢籍回歸工作,雖成績顯赫,卻也存在不少問題,從而使這項意義重大的文化事業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制約。概括而言,由于缺乏統一性與協調性,目前境外漢籍回歸工作尚停留在各自為政、互不相謀的階段。各家科研機構或各個項目團隊通常根據各自的學術特長、科研方向甚至是科研興趣來制定各自的科研任務,并根據科研任務的具體要求,謀求跟境外的某家或數家藏書機構的橫向合作或國際合作,而各機構或各團隊之間缺乏溝通,彼此互不了解,造成了重復勞動和資源浪費的局面。
(二)當前境外漢籍再生性回歸的主要工作
在境外漢籍回歸工作已取得成績的基礎上,針對當前工作的不足,應啟動實施全球漢籍合璧工程,完善境內漢籍存藏體系,為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提供系統典籍資源,從而裨補中華文化完整性,鑄就中華文化新發展。
全球漢籍合璧工程的首要任務是調查境外漢籍收藏情況。工程將采取實地走訪與核對目錄相結合的工作方式對全球漢籍進行一次全面的摸底調查,重點考察中國臺灣地區、中國香港地區、中國澳門地區、日本、韓國、越南、泰國、英國、法國、德國、荷蘭、意大利、梵蒂岡、比利時、西班牙、瑞典、挪威、丹麥、捷克、匈牙利、俄羅斯、美國、加拿大的圖書館及藏書機構的漢籍收藏情況,為全球各大藏書機構編寫或修訂與中國大陸現行古籍目錄體制接軌的館藏漢籍目錄,從而為海內外研究者提供翔實可靠的文獻信息。對于乾隆六十年(1795)以前的稀見善本,在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撰寫書志。同時,根據藏書量的多少,按區域或國別將館藏目錄統編為聯合目錄,以利于全面考察漢籍的流傳及其影響。在各類聯合目錄的基礎上,形成《境外所藏漢籍聯合目錄》,準確掌握全球現存漢籍的數量及分布情況,摸清中國傳統學術和國際漢學的家底。
境外保存的漢籍中有不少是珍本乃至孤本,在學術研究和文化傳承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和作用。然而境外所藏漢籍不僅缺乏系統整理,其保存狀況亦不盡如人意,許多珍本亟待搶救和保護。若將缺失文獻全部回購,固然最為理想,但機遇絕少,難度巨大,耗時漫長。為盡快讓這些珍貴資料為世人所知所用,合璧工程應促成漢籍珍本再生性回歸。再生性回歸指利用攝影、掃描等技術手段獲得境外漢籍的副本。在開展境外調查編目的同時,確定遴選標準,比對大陸地區館藏情況,遴選大陸地區缺藏的漢籍以及稀見版本或名家批跋本,按區域或國別分批開展復制工作。最終完成境外漢籍珍善本的復制出版工作。
漢籍往往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和思想精華。編目與復制體現了合璧工程在文獻調查、回歸層面的學術意義,在此基礎上,還需擇要對境外漢籍進行文本化梳理,并通過標點、校勘、注釋等形式開展深度整理,發掘文獻內涵的現代性,實現漢籍的接受轉換,增強漢籍的傳承價值和受眾范圍。最終形成高質量的現代整理本。
在對境外漢籍進行編目、復制、整理的同時,還應建設全球漢籍合璧數據庫。數據庫是指應用數據庫技術對傳統的文獻資源、電子媒體資源重新整合而成的網絡數據庫系統。全球漢籍合璧數據庫旨在囊括全球漢籍,網羅國內外珍本和稀見圖書,構建縝密的數據庫學術系統,納入大批精校精注古書,提供強大的數據庫檢索功能。全球漢籍合璧數據庫應包括三大子數據庫,即全球漢籍目錄數據庫、境外漢籍珍本全文圖像數據庫、漢籍與漢學研究論著數據庫。這三大數據庫分別針對漢籍編目、復制、研究的成果而展開。
目錄數據庫以從國內外搜集到的大量中文漢籍目錄為基礎,加以整合、完善及編輯,形成一個具有收書廣博、數據精準、檢索方便等特點的大型漢籍書目數據庫。數據庫的檢索欄目應包括書名、作者、作者朝代、刊刻朝代、校者、跋者、館藏地等。
全文圖像數據庫應收錄從國內外復制、影印來的漢籍珍本圖像,并與目錄數據庫鏈接而形成漢籍圖像數據庫。收錄的漢籍圖像應為各地館藏中的珍本,且采用高清TIFF格式,具有極高的可讀性。
研究論著數據庫是把國內外漢學研究論著進行搜集、整合,形成的一個大型研究成果數據庫。凡是與本課題相關的研究成果,都將優先收入本數據庫中。本數據庫的建設將會隨著后期研究的不斷展開而逐步收錄更多研究成果。
(三)境外漢籍再生性回歸的重要意義
實施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對于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都具有無可替代的思想意義與文化價值。
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對于完善漢籍存藏體系,裨補中華文化完整性,具有重要意義。自西漢以來,歷代王朝無不重視圖書文獻的收藏與整理工作,并將文籍粲然大備視為文教興盛的重要標志。盡管如此,受天災人禍的影響,仍有數量眾多的漢籍不斷散亡。近代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公共圖書館的普及、藏書條件的改善,為漢籍收藏創造了良好的條件。據成書于2009年的《中國古籍總目》統計,目前中國大陸存藏有漢籍約20萬種。但如上所述,自古以來,有數量眾多的漢籍流散到海外各地,其中不乏大陸缺藏的珍善本。因而存藏于中國大陸的這20萬種漢籍只是漢籍全體的一部分,并不能反映中華文化的全貌。若能實現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不僅能在數量上大大豐富境內所藏漢籍,而且能夠完善目前的漢籍存藏體系,裨補中華文化完整性。
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為當前傳統人文學術研究提供了新思路和新啟示。漢籍是中華文明的載體,漢籍的境外流布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形式之一,對境外漢籍進行調查、復制,不僅是文獻整理工作,更是一次從特定角度對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回顧與學術檢視。如法國作為歐洲漢學研究重鎮,收藏有大量的漢籍。從法國漢籍藏書機構及漢學家對漢籍的收藏、譯介和研究中,可以觀察到中法文化交流的階段性特征。17—18世紀的法國早期漢學家以傳教為目的,主要對《周易》《詩經》這兩類書籍進行譯介、研讀,以此作為熟悉中國古代語言、了解中國哲學思想和文學藝術的媒介。19世紀以來,法國出現了諸多專業的漢學研究者,其譯介、傳播漢籍的目的不僅僅限于傳教,且研究范圍也逐漸擴展,所藏漢籍開始涉及中國傳統文化的方方面面。而伴隨法藏漢籍數量、品種的日益豐富,也促使中法之間文化交流日漸頻繁,法國漢學研究日漸深入。調查、研究境外漢籍的流布過程,既為中西文化交流史提供了新的研究資料和視角,也為改變中西文化交流史研究中狹隘的本土意識提供了契機。
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為傳統人文學術研究方法的變革提供了動力。20世紀20—40年代,文史學界盛行胡適所倡導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治學方法,重視研究資料的積累與考辨。在這股學風影響下,包括大量漢籍在內的文史研究資料得到系統的校訂、整理,為當時及其后的人文學術研究提供了堅實支撐。20世紀50年代,出于鞏固新政權在意識形態領域統治地位的需要,學術界開展了批判胡適運動,胡適所倡導的學術方法被視為煩瑣考據而被舍棄,取而代之的是“重理論,輕資料”的學術方法流行。八九十年代,隨著國門的敞開,西方現代學術思潮涌入中國,人文學術研究方法也在時代的裹挾下發生變革,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等西方新興學術方法風靡人文學術界。回首20世紀后半期的人文學術研究,無論是“重理論,輕資料”的方法傾向,還是八九十年代西方新興學術方法的風靡,都由忽視中國傳統人文學術的重要載體——漢籍所致,因而其成果缺乏恒久的學術生命力。有鑒于此,20世紀末以來,人文學術研究中的資料整理與學術考辨重新受到學者重視。近幾十年人文學術蓬勃發展的學術動力,一方面來自不斷發現的簡帛文獻等新資料,另一方面,則來自對傳統文獻的深度整理與發掘。在此背景下,實現境外漢籍的再生性回歸,不僅能為人文學術研究提供新資料、注入新活力,而且將在更大范圍、更深程度上推動中國人文學術變革,鍛造具有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體系,最終實現國際漢學研究中心回歸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