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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言

一 研究緣由

隨著文學實踐的變化以及對文學認識的深化,文學活動過程中的物質性因素成為文學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方面,其中文學制度是文學物質性因素中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向度,文學制度規約了文學的生產、傳播和接受等諸多層面的內容,并且文學制度體現出的物質性因素又會轉化為文學活動中的意識性因素。因而文學制度這一術語打破了文學研究中外部研究與內部研究的壁壘,為我們更好地認識文學、文學活動提供了一個有效的視角,而文學評獎制度是文學制度中極為重要的面向。在中國現代文學史30年的進程中,在面對民族生死存亡的語境下,文學評獎是少之又少,除了20世紀30年代《大公報》舉辦過文學評獎外,沒有舉辦過全國性的文學評獎。因而在1949年隨著全國解放,華北文協商議成立全國文協,并籌備全國第一次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4月全國文代會籌委會成立“專門的評選委員會”,負責推薦近五六年來優秀的文藝作品,這個評選委員會成立了五個小組,負責對詩歌、小說、通訊和說書詞、戲劇、音樂、美術等體裁的作品進行編選[1]。這可以視為對全國性文藝評獎的一種嘗試,但這一嘗試最終沒有完成。新中國成立后直到1978年,我國對文學走向的調控、管理和規范的體制性力量依然較為單一,對文學進行管理和調控的方式主要是通過文學批評,甚或是以文學批評運動的方式來完成。

在這一背景下,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的評獎就是“空前的、過去沒有過的”[2],“是建國三十年來的一個創舉”[3]。在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獎之后,相繼出現的各種全國性文學評獎有:1980年開始的由《文藝報》《人民文學》和《詩刊》編輯部主辦的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報告文學獎和新詩獎,以及1981年由中國作家協會(以下簡稱“中國作協”)主辦且延續至今的專門針對長篇小說的茅盾文學獎,等等。由此可見,幾乎每一類體裁都有與之對應的全國性文學獎項,并且在當時的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中地位舉足輕重的報紙,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等等,都會就此發表相關報道和評論。文學評獎成為這一時期文學活動中的一個重要事件,1978年就成為新時期文學評獎制度建立的一個坐標。到目前,文學評獎已經走過了40多年的歷程,40多年的文學評獎活動成了新時期以來不可回避的重要的文學事件。因而對1978年以來的文學評獎的考察為我們認識新時期文學和文學活動提供了一個有效的視角,通過對不同時段的文學評獎的考察,既有助于我們重返文學活動現場,把握特定時段文學場域的結構及由此結構產生的文學活動動力機制;同時,文學評獎作為開闊文學研究視野的一個有效切入口,將文學活動置于更寬廣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視野中來考察,加深我們對文學和文學活動,以及文學與社會和時代關系的認識,并為我們思考何為文學的意義提供一個有價值的路徑。

二 研究現狀

由于文學研究領域的擴大,對文學制度以及文學制度的重要面向文學評獎的研究也越來越多地進入研究者的視野。目前,對文學評獎制度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五個方面。

一是對文學評獎與文學制度關系的研究。其主要是在文學制度的框架下闡釋文學評獎或者是某一具體的文學獎項,克服了簡單的文學評獎價值論研究的局限性。如吳俊《中國當代文學評獎的制度性之辨——關于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之類“國家文學”評獎》、趙普光《體制的“磁場”——文學評獎與20世紀80年代文學制度的重建》、劉俐俐《中國文學場域視野下文學評獎綜合考察的理論發現與問題》、霍紀超《中國文學評獎的制度架構》、萬安倫《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獎勵機制研究》、南京大學博士生王鵬的博士學位論文《中國當代文學評獎制度研究——以全國性小說評獎為核心》、范國英《茅盾文學獎的文學制度研究》,等等。同時,在一些探討文學制度相關問題的論文和專著中也兼及對文學評獎制度的思考,如洪子誠《問題與方法——中國當代文學史研究講稿》、邵燕君《傾斜的文學場——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市場化轉型》、王本朝《中國當代文學制度研究》、張均《中國當代文學制度研究(1949—1976)》、范國英《新時期以來文學制度研究》,以及張炯、雷達、孟繁華、於可訓、王彬彬、顧驤、張頤武、胡平等對文學評獎的指導思想、評獎標準和程序等制度性因素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是從文學制度的視角來考察文學評獎作為一個制度性的因素對文學活動的規約和影響,以及文學評獎制度與一定時期文化政策、文學場和社會場中各種力量之間交互作用的關系。

二是對具體文學獎項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是通過對某一具體獎項的考察,探究此獎項的評獎機制、價值取向以及與文學場和社會場之間的關系。如邵燕君《大師的“大家”,還是大眾的“大家”?——從“大家·紅河獎”的評選看“民間獎”的市場化傾向》、邢洋《一九七九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研究》、任美衡的博士學位論文《茅盾文學獎研究》及其對茅盾文學獎進行研究的系列論文、叢治辰《茅盾文學獎的“表”與“里”——以茅盾文學獎評語及授獎辭為中心》,等等。目前對一些具體的獎項,比如魯迅文學獎的研究也成為碩士學位論文的重要選題。此類研究作為個案研究,從微觀的角度以具體和翔實的分析為基礎,對具體的文學評獎活動運作機制、評獎標準和價值取向等方面的問題進行了研究。

三是對文學評獎與文學活動、文學現象和社會現象之間關聯的研究。如張麗軍《文學評獎與新時期文學經典化》,張麗軍《文學評獎機制改革與新時期文學》,王春梅、滕懿慧《試論90年代以來市場化背景下文學評獎機制的特點及影響》,郝慶軍《政治轉型與文學領導權的集中——1976年政治生態變革與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設立》,等等。這類研究主要探究文學評獎與文學活動之間的關聯,對文學評獎與文學的建構關系進行了有意義的思考。

四是對1978年以來的某類文學評獎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是梳理某種類型的文學評獎,以及對該類獎項的運作機制、體現出的價值觀等問題的思考。如崔道怡對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進行梳理的系列論文,洪志綱《權威的傾斜——對新時期以來全國歷次短篇小說獎的回顧與思考》《回眸:燦爛與憂傷——對新時期以來全國歷次中篇小說獎的回顧》,劉巍《“讀者來信”與新時期文學秩序——“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讀者來信”之辯難》等。此類研究主要將獎項置于一定的時間長度內來思考,其對文學評獎動態過程的把握,既實現了對某一獎項時間性上的考察,同時也呈現出文學獎項在時間的流動中,由于語境的變化,文學評獎本身衍化的狀態。

五是對文學評獎的批判性反思。此類研究以文學性作為主要的參照系,對文學評獎以及文學評獎活動做出批判性反思。如黃發有《以文學的名義——過去三十年中國文學評獎的反思》、段崇軒《文學評獎的功與過》、解璽璋《文學評獎:告別喧囂》、羅長青《新世紀文學評獎爭議現象述評》,等等。這類研究主要從文學評獎與文學價值和功能實現的角度批判性地反思文學評獎,對如何更有效實現文學評獎對文學活動的推進提供了有益的思考。

國外一些學者如彼得·比格爾(Peter Burger)、尤爾根·哈貝馬斯(Jürger Habermas)、羅貝爾·埃斯卡皮(Rober Escarpit)、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等的理論已經成為國內研究文學制度的主要理論依據。不過,海外學者對1978年以來的中國文學評獎的研究幾乎還是空白。

從文學評獎的研究現狀來看,眾多的學者已經從不同的向度對文學評獎做出了有價值的思考和研究,這有益于認識新時期文學和其中重要的制度性因素——文學評獎。不過,從整體上來看,對1978年以來中國文學評獎制度的研究還較為零散,缺乏一種系統性和整體性的研究。本書力圖從宏觀和微觀相結合的層面上實現對1978年以來中國文學評獎制度的系統性和整體性的考察。

三 研究方法

一是將1978年以來40多年的文學評獎置于改革開放的時代宏觀背景下來考察。結合40多年來不同時段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語境的變化,闡釋文學評獎制度的演變,由此透視不同語境下文學活動呈現出的樣態及其與文學評獎制度的相互關系。

二是跨學科的研究方法。結合文藝社會學、當代哲學、美學、政治學、文化學等多學科理論,闡釋新時期以來文學評獎制度的形成,以及文學評獎在文學場和社會場中具有的作用、功能和價值。

三是宏觀研究和微觀分析、個案研究相結合。一方面,從宏觀角度全面把握新時期以來文學評獎制度的建立、變化和衍化過程;另一方面,又重返歷史現場,將文學評獎置于不同時段具體的歷史語境中來考察,詳細解讀不同階段文學評獎的評價標準、價值取向和運作機制等問題。同時,通過個案研究來呈現文學評獎在時間中的衍化軌跡、具體的評獎機制和價值取向等問題,以及文學評獎與文學場和社會場之間的復雜關系。由于自1978年設立文學評獎制度以來,只有茅盾文學獎從1981年設立,一直延續到當下,對茅盾文學獎的考察有助于我們把握40多年的文學評獎歷程衍化的軌跡。因此,本書以茅盾文學獎為主要個案,同時兼顧對其他獎項如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報告文學獎、魯迅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老舍文學獎等的覆蓋和研究。

四是經驗現象和理論分析相結合。對1978年以來中國文學評獎制度的研究首先是以文獻材料的把握為基礎,從材料本身提煉觀點,從對經驗現象的分析中獲得對文學制度和文學評獎等理論問題的認識,而不是用理論來切割經驗現象。

四 主要概念

本書是在現代的語境下使用文學制度這一概念,也就是文學制度是現代以來才出現的文學事件,文學制度的一個重要面向就是文學評獎。而與“現代”這一術語緊密相關的就是“現代性”和“現代化”這兩個概念。對“現代”“現代性”和“現代化”這些概念的考量首先需要具有一種全球化的眼光和視野,但是更為重要的是,“現代”“現代性”和“現代化”在不同的歷史文化語境中又呈現為不同的樣態。正如以色列社會學家艾森斯塔特所言:“大多數社會的廣泛制度領域,即家庭生活、經濟政治結構、都市化、現代教育、大眾傳播和個人主義取向中,產生了一種趨向結構分化的普遍趨勢,與此同時,界定和組織這些領域的方式在它們的不同發展階段則大相徑庭,從而引發了多元的制度模式和意識形態模式。”[4]因而對“現代”“現代性”和“現代化”這些概念的思考,一方面要厘清其在全球化語境下的共性;另一方面更要將其置于中國特定的現代化進程中來考量,還原中國現代化進程的特質和路徑,以及中國現代化進程對人類全球化進程提供的有價值的思考和實踐。本書將文學制度和文學評獎置于現代的語境中來思考,一方面體現人類現代化進程中的共性,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要突出在中國特定的語境中,文學制度和文學評獎呈現出來的樣態。

在古代是宗教或傳統為世界立法,宗教或傳統就成為闡釋世界的最重要的參照系,而文學活動本身也處在古代這一認知和闡釋世界的框架內。在西方主要是上帝和上帝的話語《圣經》為世界立法,也成為解釋人、世界和宇宙的依據。在中國,就孔子看來,闡釋世界的依據主要是更早時期特別是周朝的體現了“天道”的“圣人言”。因而在古代,對世界的闡釋是依據某種具有一定穩定性的參照系來完成的。這樣一來,在西方文學主要用于宗教的目的,在中國孔子強調的是“述而不作”,是對“圣人言”的不斷闡釋,文學的目的主要就是“文以載道”。自從人類進入現代以后,古代的這套認知體系和價值體系不斷受到質疑和解構,其動因在于,隨著人的理性精神的覺醒,個體人的主體性逐漸從萌芽到確立。這一過程中最明顯的表征之一就是,到18世紀,現代意義上的小說興起了。同時18世紀也被稱為“書信世紀”,“寫信使個體的主體性表現出來”[5]。在這一語境下,“作者、作品以及讀者之間的關系變成了內心對‘人性’、自我認識以及同情深感興趣的私人相互之間的親密關系”[6]。這樣一來,文學就從古代的神圣領域進入世俗世界,也就有了現代意義上的用于表情達意的文學。因而可以說,在古代,人依據傳統或上帝的話語來闡釋世界,進入現代之后,人成為這個世界的立法者和闡釋者,這也就成為古代和現代在文學層面基本的區別。

當人用理性的解剖刀將世界劃分為相對獨立的領域時,從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世界是有差異的,因而也就有了從不同的視角對世界的闡釋。現代性這一概念就表達出人進入現代之后的復雜性和多樣性。正如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所言:“在后傳統社會中情況并非如此,其中不存在基本信仰的同質性,不存在假設的共同階級利益,相反,相互角力的平等的生活方式具有無法透視的多元性。可以肯定的是,在主體間性的團結概念中,普遍的同一性與整體性涵義已經不復存在了。”[7]可以說,自從人類進入現代之后,存在于古代的那種穩定性消失了,人類處在瞬間、變化和流動之中,也就是人類和世界處在現代化進程中。因而,現代性這一概念本身也處在流動當中,由于缺少某種穩定性,現代性成為一個具有開放性且難以閉合的概念。

“現代化”這一概念是對現代性流動狀態中的某一特定樣態的概括。英國文化理論家雷蒙·威廉斯在《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中指出,與Modern最接近的詞源為法文moderne、后期拉丁文為modenus。Modernize與Modernization這兩個詞與Institution(機制、制度、機構)和Industry(勤勉、實業、工業)有關,通常用來表示完全令人喜歡或滿意的事物[8]。也就是說現代化給我們允諾了光明和理想的未來。而Institution(機制、制度、機構)是“用來描述某個明顯的、客觀的與有系統的事物”[9],在20世紀,Institution也“用來表示社會中任何有組織的機制”[10]。Industry有兩種主要含義,“人類勤勉之特質,生產或交易的一種或一套機制(Institution)”[11]。從理解現代化(Modernize與Modernization)的兩個關鍵詞Institution和Industry來看,它們都與人的理性精神和人的主體性的確立有關,也就是人的理性能力可以將世界劃分為不同的領域,然后對不同的領域進行組織、規劃和安排。不過,“現代化”術語還強調:這種組織、規劃和安排是必須符合或服從規律的客觀性的,這可以避免人的主體性帶來的不必要的問題。這種客觀性的重要表征就是某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制度的建立。由此可見,現代化在認同人的理性精神和人的主體性時,也強調外在于人的客體或世界的客觀性,以及這一客觀性對人的主體性的規約和限制。正如英國文藝理論家伊格爾頓所言,“在現代人的豪言壯語(‘我只從自身獲得價值’)和沉重呼喊(‘在這個宇宙里我是如此孤獨’)的世界里,若沒有客觀性的標準,主體便會轉向自我賦予價值”[12]。即當人的主體性一旦徹底摧毀世界的客觀性時,人就會完全轉向自身尋求真理和價值,進而人的追尋在一定層面上就失去了客觀、穩定的基礎。因而,人的主體性所具有的創造性能力應是維護而不是損害客觀性,客觀性無疑是實現主體性的基礎和條件。“現代化”這一術語力圖將人的理性和主體性放在某種客觀和穩定的軌道上,在一定層面上,對進入現代社會的人的主體性的過度膨脹具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在現代語境中,人的主體性一旦確立,上帝或傳統的權威就受到質疑,混沌的世界逐漸被去神秘化了。去神秘化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世界只有在被劃分為不同的領域時才會變得清晰。而世界一旦被劃分為不同的領域后,各個領域自身特有的邏輯和規范就凸顯出來,人的理性能力是可以掌握和運用這些邏輯和規范的,進而人就可以依據這些具有客觀性和規律性的邏輯和規范來影響某一特定領域,甚至是整個世界的走勢。這樣一來,也就出現了現代意義上的制度以及與制度的建立一體兩面的學科和學科分化,“直到十八世紀末,從制度化角度來看,科學、道德和藝術還分化成不同的活動領域”[13]。也正是自現代以來,文學活動就處在特定的文學制度的場域中,制度確定了文學的邊界,成為界定文學的主要力量。中國文學制度的現代性探索從晚清就已經開始,不過,由于中國文學的現代性進程處身于特定的社會、歷史和文化的語境中,因而,其文學制度的現代性進程也就形成了某種與西方不同的色彩。在全球化的語境下,我們在具體討論中國文學制度現代性進程中的異質性之前,首先需要厘清的依然是現代性語境下制度的某種共性,進而才能更為有效地思考現代性的這一共性在與不同文化環境的碰撞中產生出的異質性。

雷蒙·威廉斯在《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中對Institution做了一定的闡釋。當Institution被解作“制度”時,它被用來描述“某個明顯的、客觀的與有系統的事物”,也就是“一種被制定、訂立的事物”[14]。由此可見,制度首先是由人訂立的,并且又具有不受人制約的客觀性。即制度一方面是建立在人的主體性之上,另一方面制度又要限制人的主體性。因此制度本身就充滿了悖論,這一悖論就是制度面對的難題和困境,是否能在這兩個面向之間形成平衡的支點就是制度有效性和合理性能否實現的關鍵。正如伊格爾頓在《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中所言,“我們自己的文學定義是與我們如今所謂的‘浪漫主義’時代一道開始發展的。‘文學’(literature)一詞的現代意義直到19世紀才真正出現”[15]。毋庸置疑,自現代以來,關于文學的定義是與想象力和創造力緊密相關的,而想象力和創造力總是會渴望突破任何既有的邊界。因而一方面,制度與極具創造性的文學活動之間是存在抵牾的,另一方面,制度的客觀性又能在一定層面上限制人理性的過度膨脹對文學活動帶來的破壞,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可以限制過多的人為因素對文學活動的干預和介入。“正是通過運用‘程序規則’,才能夠使某個領域成為科學,因為程序規則能從分析中‘擊碎意識形態限制下的錯誤’。這些程序規則,是對個人的客觀和公正的不可靠性的隱含承認。”[16]因而制度可以為文學活動提供一定的獨立話語空間,在一定的層面上正是制度使自由的文學活動成為可能。在中國文學的現代性進程中,制度對人的介入的限制,對新時期文學的健康發展是產生了相當的作用的。“現在‘雙百’方針已經列入我國的憲法,這就保證了人民有進行科學研究和文藝創作的自由,保證了文藝創作和文藝評論有互相競賽和互相爭論的自由。”[17]也就是說,文學活動的制度化被看作實現文學藝術創作自主和自由的保障。正是在此意義上,陶東風認為,“中國文藝的自主性的缺乏說到底是因為中國社會還沒有發生、更沒有確立類似西方18世紀發生的制度性分化,文學藝術場域從來沒有徹底擺脫政治權力場域的支配(這種擺脫不是個人力量可以勝任,而是要依賴制度的保證)”[18]。制度面對的這一困境本身就是現代性的題中之義,現代性在確立了人的主體性后,也容易使人墜入關于人的主體性神話和陷阱中,人在擺脫神和傳統的束縛之后,卻可能被人的主體性所限制。因此,如何將人的理性和理性能力安置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就成為一個需要不斷解決和思考的問題,這也是制度和文學制度需要面對的問題。

另外,既然制度是由涉及諸多面向的綜合體系及由此衍生出的具體規則和規范所構成,那么,文學制度必然包括規約文學生產、文學傳播和文學接受等方面的一整套機制。法國思想大師布迪厄在《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與結構》中,對限制和規約文學藝術活動的制度性力量涉及的具體面向做了較為完整的描述。“作品科學不僅應考慮作品在物質方面的直接生產者(藝術家、作家,等等),還要考慮一整套的因素和制度,后者通過生產對一般意義上的藝術品價值和藝術品彼此之間差別價值的信仰,參加藝術品的生產,這個整體包括批評家、藝術史家、出版商、畫廊經理、商人、博物館長、贊助人、收藏家、至尊地位的認可機構、學院、沙龍、評判委員會,等等。此外,還要考慮所有主管藝術的政治和行政機構(各種不同的部門,隨時代而變化,如國家博物館管理處,美術管理處,等等),它們能對藝術市場發生影響:或通過不管有無經濟收益(收購、補助金、獎金、助學金,等等)的至尊至圣地位的裁決,或通過調節措施(在納稅方面給贊助人或收藏家好處)。還不能忘記一些機構的成員,他們促進生產者(美術學校等)生產和消費者生產,通過負責消費者藝術趣味啟蒙教育的教授和父母,幫助他們辨認藝術品,也就是藝術品的價值。”[19]文學活動涉及作家、作品、讀者、世界四個最為基本的面向,因而文學制度作為規約和限制文學活動的制度性或體制性力量,就通過調節這四個因素涉及的各個面向來實現對文學的調控和管理。同時,文學制度并非僅僅限于對文學活動涉及的物質性因素的規范,文學制度還會歸約和建構文學活動中的意識性因素,并形成相應的文學觀和文學價值觀。“文學體制這個概念并不意指特定時期的文學實踐的總體性,它不過是指顯示出以下特征的實踐活動:文學體制在一個完整的社會系統中具有一些特殊的目標;它發展形成了一種審美的符號,起到反對其他文學實踐的邊界功能;它宣稱某種無限的有效性。”[20]自現代以來,文學和文學活動就存在于特定的文學制度場域中,是制度確定了何為“文學”或“好的文學”。也就是當文學在擺脫宗教和傳統對其的限制后,在歡呼現代制度帶給文學自由的同時,卻也落入了制度的陷阱和桎梏中。

文學評獎作為文學制度的一個面向,無疑也是現代性進程中產生的必然結果,因而,制度或文學制度體現出的現代性悖論同樣也會投射到文學評獎上。同時由于文學評獎在文學制度涉及的諸多面向中,又具有自身的獨特性,因此,現代性悖論在文學評獎上的表現又有其獨特性。文學評獎鮮明地體現出,現代以來人類的精神活動和精神活動成果得到了尊重和認可。“諾貝爾獎頒發儀式是隆重的,也是嚴肅的。諾貝爾基金會一位工作人員說,這是對知識的尊重,對為人類做出巨大貢獻的人的尊重。”[21]評獎把人的主體性和人的理性能力放在一個崇高的位置上,這一點也導致現代性的悖論或制度(文學制度)的悖論在文學評獎中表現得更為突出。既然文學評獎預設了某種被普遍接受的肯定性價值判斷,那么評獎就具有使某個作家或作品成為“圣物”(布迪厄語)的可能性,而來自人的這種價值預設又從何處獲得不可動搖的保證呢?正如布迪厄所言,“對游戲(幻象)及其規則的神圣價值的集體信仰同時是游戲進行的條件和產物;集體信仰是至尊至圣權力的根源,這種權力有助于至尊至圣藝術家通過簽名(或簽名家)的奇跡把某些產品變成圣物”[22]。也就是文學評獎作為某種“游戲”,得以完成的條件和結果就是對其“神圣價值的集體信仰”。而在人不斷解構了先驗的權威之后,在多元主義的時代,人如何能確保其提供的觀念體系和意義體系具有神圣的價值呢?因而關涉文學評獎的最為重要的面向就是,這種肯定性的價值判斷是由誰來做出的。目前,為了保證文學評獎的權威性和合法性,文學評獎主要是由文學場中占據核心位置、擁有一定話語權的組織和機構來完成。由于不同的組織和機構在場域中所占位置的不同,與其位置相匹配的評獎策略和評獎標準就必然存在一定的差異,如中國新時期以來的所謂的“政府獎”和“民間獎”等等。這樣一來,由于不同的文學評獎在文學場中占據不同的位置,并形成與此位置相匹配的文學觀和文學價值觀,在不同的文學評獎中就難免出現差異和矛盾,這些差異和矛盾無疑會在一定程度上消解文學評獎形成“神圣價值”的能力。因而可以說,現代性悖論在文學評獎上表現得更為明顯。

同時,文學評獎包含的由權威作出的價值判斷,在肯定人的價值和文學價值的同時,又會限制文學的不同表達,形成對文學自主性追求的某種障礙。這樣一來,對文學評獎價值的否定也可能成為有價值的行為,比如薩特對諾貝爾文學獎的拒絕等等。正如布迪厄所言,“在服從場的運行規則中獲得的象征權利反對一切形式的非自主權利,某些藝術家或作家,更進一步說,所有文化資本的持有者——專家、工程師、記者,能夠明白他們被賦予了非自主權利,這是他們向統治者(特別是在既定象征秩序的再生產過程中)提供的技術或象征服務的補償”[23]。也就是文學評獎中包含的由權威做出的價值判斷與文學自主性訴求之間是存在一定的矛盾的。因而在一個高度自主的文學場中,對來自文學外部的包括經濟、政治、學術等等的反抗,反而可能贏得尊重,并維持或提升其在文學場中的位置。因此,文學評獎這一概念本身就包含某種無法克服的矛盾和悖論。一方面文學評獎肯定人的主體性價值以及文學自身所具有的意義和價值;另一方面文學評獎又要不斷維持和鞏固自身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即力圖歸約來自人的文學活動。這樣一來,文學評獎這一概念本身就充滿了矛盾和對立,因而文學評獎在肯定人的主體性價值和文學價值的同時,必然也會面對對這一“肯定”的質疑和批評,這種質疑和批評是文學評獎題中應有之義。從這一層面來看,文學評獎并不能對文學發展產生巨大的推動作用,在筆者看來,文學評獎的作用更多是表現在對良好的文學環境的營造上。

五 研究思路和主要內容

本書對1978年以來中國文學評獎制度的研究首先是將其置于現代框架下來考量,在此基礎上,更為重要的是,思考現代性的共性與中國特定語境在碰撞過程中產生出的特質,提煉出1978年以來的中國文學評獎在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產生和提供的中國經驗和中國實踐。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使現代化訴求成為整個國家的整體目標,新時期以來一系列文學制度的建立和探索就是對新時期現代化追尋的一個回應。這種回應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肯定由制度確立的抽象規則劃定的邊界;二是強調制度的穩定性和非人為性。這兩個方面是相輔相成的,共同構成了制度的兩個面向。對制度確立的邊界的認可就是對由學科分化帶來的各領域的相對獨立性的認同,以及由這種認同產生的對知識分子和知識分子闡釋世界的權力的認可。在1978年以前,與大規模的文學批評活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文學或各類藝術評獎極其稀少。因而在這一背景下,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的評獎就是“空前的、過去沒有過的”[24],“是建國三十年來的一個創舉”[25]。在設立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之后,逐漸設立了針對各類題材的全國性文學評獎:1980年開始的由《文藝報》《人民文學》和《詩刊》編輯部主辦的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報告文學獎、新詩獎,以及1981年由中國作協主辦的延續至今的專門針對長篇小說的茅盾文學獎,等等。而當時剛恢復工作的文聯和各級作家協會的一個主要工作就是,“要協同文化部門,建立獎勵制度,舉辦各種評獎活動,尤其要注意對青年和業余作者的獎勵”[26]。與此相應,一些重要刊物也明確指出,其辦刊宗旨是為了進一步配合和完善文學評獎。在1980年創刊的《小說選刊》發刊詞中,茅盾先生就指出,“為評獎活動之能經常化,有必要及時推薦全國各地報刊發表可作為年終評獎候選的短篇佳作。為此,《人民文學》編委會決定增辦《小說選刊》月刊”[27]。而1984年《小說選刊》和《人民文學》分開,成為獨立的編輯部門的目的之一,也是為“更好地配合小說評獎”,使改版后的《小說選刊》成為“全國優秀短篇小說、全國優秀中篇小說評選的候選者群”[28]。同時在我們的文化生活和政治生活中具有重大影響的各大報紙,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等大都會對每次評獎發表相關報道和評論。如在首屆茅盾文學獎頒獎的年度(1982年),《人民日報》(1982年12月16日)就發表了以下文章:巴金《祝賀與希望——在“茅盾文學獎”首屆授獎大會上的講話》、由中國作協供稿的《首屆“茅盾文學獎”獲獎的六部長篇小說及其作者簡介》、本報評論員《祝長篇小說繁榮發展》、王愚《努力表現處在時代運動中的人物——談近幾年來一些長篇小說的人物塑造》。1978年文學評獎制度的建立是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后期的一項非常重要的文學事件。

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直到80年代后期,現代化術語為整個國家和社會提供了一種整體性的想象或者是共識,現代化將不同的社會群體(包括知識分子)黏合在一起。這樣一來,1978年設立的針對各類體裁的全國性文學評獎,在專家、群眾與國家意識形態之間就具有認知框架和價值基礎上的同一性,因而使這一時期的文學評獎形成了一種有效的合力。可是“現代化”訴求并不具有絕對的封閉性,其內在包含的分裂和矛盾因素必然會不斷地突破現代化自身的邊界,甚至走到自身的對立面。這本身也體現了現代語境的復雜性、矛盾性和開放性。到20世紀80年代后期,中國作協框架下的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和中篇小說獎的最后一次評獎,是《人民日報》文藝部和《小說選刊》雜志舉辦的1987—1988年的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獎,獎項的名稱本應為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和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名稱的變化本身暗示了中國作協從文學評獎中一定程度上的淡出,而這一淡出本身也表明了時代氛圍的某種變化。也就是,到80年代后期,隨著從現代化到現代性的語境變遷,體現出某種同一性的文學評獎逐漸被解構。從80年代后期開始,在近十年的時間內,1978年文學評獎制度下設立的針對各類體裁的全國性文學評獎只剩下專門針對長篇小說的茅盾文學獎。文學評獎呈現出另一番樣態,其中既有“沉寂”又有“萌生”。

1997年魯迅文學獎的設立在一定層面上預示了文學存在樣態和文學評獎的某種變化,這之后出現了眾多的文學評獎,以至于在2005年國家頒發了《全國性文藝新聞出版評獎管理辦法》來對全國性的文學評獎做出一系列的規范和限制。因而,1997年和2005年又成為研究新時期文學評獎的重要時間節點。當然,面對具有連續性的歷史來說,要找到某個具有質變意義的時間節點,從理論上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但為了厘清纏繞在一起的歷史事實,做出劃分又是必要的。同時,由于時間的連續性和歷史本身內在必然具有的關聯性,本書在提出某些較為具體的時間節點的同時,對時間的劃分又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和含混性。任何活動包括文學活動本身都有其內在的運行邏輯,并且,在此邏輯上會產生某種慣性,導致在現象與語境之間出現滯后或超前的現象。比如,2005年國家頒發了《全國性文藝新聞出版評獎管理辦法》,2005年作為一個時間節點,并非完全體現出質變的意義。因而在討論某一時段的文學評獎時,在時間上可能會出現溢出時間節點的現象。比如在討論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1997年為時間節點)到21世紀初期(以2005年為時間節點)的文學評獎時,在具體的分析上,時間可能會往前溢出1997年,也可能會往后溢出2005年。在此基礎上,本書將1978年以來的文學評獎大體上劃分成了四個階段,20世紀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后期的文學評獎、20世紀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后期的文學評獎、20世紀90年代后期到21世紀初期的文學評獎,以及21世紀早期的文學評獎。

到90年代后期,市場逐漸成為現代性進程中的重要力量,并且市場在一定層面上也進一步推動了文學的自主性追求。在這一語境下,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到21世紀初期出現的眾多的文學評獎中,按其在文學場中所占據的位置來看,大體上可分為三種類型:一是體現了宏觀文化視野對文學的規約和引導作用,這類獎項主要包括政府獎和中國作協框架下的文學評獎。二是主要體現了市場邏輯的文學評獎,這類獎項最為典型的就是由期刊、出版社和雜志社等主辦的文學評獎。三是主要體現了文學場的自主性邏輯,也就是以審美原則為主導邏輯的文學評獎,這類獎項主要由一些文學機構(這類機構與由文學評獎帶來的經濟效益沒有直接的聯系)、學院派批評家等組織的文學評獎。這三類獎項絕非全然的并列關系。這三類獎項體現了不同次場的主導邏輯,然而每一次場的主導邏輯也絕非全然被限制在該次場內,其主導邏輯必然會突破該次場的界限,對其他次場的運作機制和主導邏輯產生一定的修正作用。由此可以看出,隨著現代性進程的推進,現代性自身的分裂和矛盾越發明顯,在依據人的主體性和理性精神不斷建構的同時,又在不斷地解構,以至于最終動搖了現代之所以成為現代的基礎——人的理性精神和主體性,故而我們看到各種非理性主義思潮以及各式各樣的多元主義的興起。這樣的認知框架和價值體系必然無法為整個國家和社會提供某種具有客觀意義的參照系,因而必然導致社會不同群體之間的撕裂,這也是現代性自反性的一個表現。而人總是要尋求能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意義錨點。在中國的現代性進程中,人的主體性或理性精神是現實主義體現出的認知體系和價值體系的核心和基礎。現實主義對人的理性精神和主體性的持守,對國人的認識框架和價值觀念的形成具有重要的建構作用,而這一點無疑也是人的主體性或理性精神在不斷解構神或傳統權威之后,為人類自身留下的一個意義和價值的錨點。因而到21世紀早期,在中國文壇上出現了現實主義的再回歸,這就為整合文學場中不同的價值體系和觀念體系提供了一個基礎,逐漸地各類文學評獎又表現某種共識,呈現出一定的同一性和整體化傾向。

在40多年的文學評獎進程中,不同時期的文學評獎樣態與其所處的現代性語境密切相關,并且現代性語境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文學評獎的標準和策略。不過,在文學評獎的流變過程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自1978年設立文學評獎制度以來,文學評獎或某些文學評獎對某種特定的文學理念——主要就是現實主義具有的意義和價值——的持守。因而在21世紀早期,現實主義的再回歸,使文學評獎對現實主義的持守獲得了一定的基礎和支持。不過,我們也應該看到,在40多年的文學評獎中,雖然政府獎和作協獎長期保持了對現實主義體現出的文學觀和文學價值觀的持守,不過,其對文學活動的引導和規約作用受到特定時期的歷史語境以及文學場結構的影響,并且,由于文學評獎與文學張力關系的限制,在特定時期并沒有對文學潮流和文學觀念的建構產生更為充分的作用。雖然到21世紀早期,文學評獎對現實主義的持守表現出更多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但我們不能忽略的是,這一結果主要不是來自文學評獎自身,更多的是來自文學和社會語境的變遷,也就是現代性語境的變遷。

本書第六章是以茅盾文學獎為中心的個案考察。由于茅盾文學獎是唯一貫穿40多年評獎歷程的獎項,對其的研究,有助于我們通過具體的個案把握和還原1978—2020年的文學評獎在時間中衍化的軌跡。本書依據不同時期的茅盾文學獎呈現出的樣態及其與特定的現代性語境之間的關系,將其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和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第三、第四和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第六和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第八、第九和第十屆茅盾文學獎。

對第一和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的梳理,主要是立足于打破內部研究和外部研究之間的壁壘,對獲獎作品的文本特征、作家身份與特定的現代化語境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供的現代化認識框架成為這一時期作家選取、切割特定事件,并對現象進行邏輯梳理、價值分類的核心支點,也就是說,這一認識框架猶如黑夜中的探照燈,把事物的本質和走向全然呈現出來。這樣一來,這一時期的國家宏觀視野、社會場和文學場的主導邏輯在現代化話語的統攝下,就形成了一股合力。第一和第二屆茅盾文學獎不論在文學場還是社會場中都形成了有效的推動動能。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后期的文學評獎中,在現代化話語的統攝下,文學評獎表現出相應的同一性。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由于現代化路徑必然顯露出來的未見性、模糊性和復雜性,就與最初的“明朗”狀態產生了差異,因而就要使用“現代性”這一術語來表示歷史語境的這一特征。由于語境的變化——從現代化到現代性,必然導致對文學價值的判定出現了多元化,從原有整一走到了分化。因而,現代性的分裂和矛盾就投射到第三、第四和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的評選中。

20世紀80年代的新啟蒙運動是一種精英運動,知識分子扮演了為社會提供出路、提供思考的啟蒙者角色。不過,由于現代性與生俱來的易變性和流動性,現代性語境下生產出來的觀念體系和意義體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難以持久的,因而,知識分子的身份和作用必然就會隨著現代性語境的變化而變化。伴隨20世紀90年代以來知識分子內部的分裂,以及各種話語的快速生產和更替,知識分子之間的矛盾和對立日益激烈和表面化,知識分子的啟蒙者角色受到了質疑。因此在第六和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評獎中,不論是在評獎策略的選取還是在獲獎作品的構成上,就體現出現代性進程中精英邏輯的弱化。自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到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現實主義具有的意義和價值在茅盾文學獎的評選中又重新獲得普遍認同。正是現實主義的再回歸將曾處于文學場中不同位置的,甚至是對立的作家并置在茅盾文學獎這一體系當中,也就是一些重要的先鋒派作家成為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家。因而從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開始,努力建立以知識共同體的專業標準為目的的自主性知識場域已經弱化,逐漸開始重建知識或知識分子的公共性,也就是要力求為這個社會乃至于世界提供一種具有穩定或永恒意義的價值體系和認知體系。

自1978年以來,在中國文學的現代化進程中,對文學制度及其涉及的諸多面向都做出了有益的探索,也為世界提供了中國經驗。在中國文學制度的現代框架下,中國現代文學為人類認識世界、認識自身提供了更具合理性的認識論基礎,也為人類生存和發展所需要的意義和價值提供了具有超越性的價值論基礎,留下了一串串珍貴的探索足跡。自1978年以來設立的中國文學評獎制度,在評獎的運作機制、評獎策略和評獎方式等方面都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并且為文學評獎如何有效地推動和介入文學活動提供了中國實踐和中國經驗。

六 創新之處

一是研究對象具有創新性。文學評獎制度作為新時期以來文學制度的一個重要面向,在新時期以來的文學活動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不過對其的研究大多還停留在零散化的階段,并未有對新時期以來40多年文學評獎制度的系統性研究。

二是本書在文獻材料的收集上也具有一定的突破性。(1)對1978年以來的文學評獎及文學評獎制度、文學制度等涉及的文獻材料進行了大量的查閱。查閱了大量的期刊、報紙、專著,收集了較為翔實的第一手資料。到21世紀,因為網絡媒介的興起以及文學評獎自身具有的公共性,所以也查閱了較多的網絡資料。(2)1978年以來的文學評獎及文學評獎制度的建立和探索是建立在既定的歷史前提之上的,因而也查閱了新中國成立前后到1978年涉及的有關文學評獎、文學制度、文藝政策等的相關資料。(3)1978年以來的中國文學評獎和評獎制度與整個國家的建設目標緊密相關,故而也查閱了一些與此相關的文獻材料。

三是本書提出的一些觀點具有創新性。如在對40多年評獎歷程的宏觀和微觀把握的基礎上,將有40多年來歷史的文學評獎大體上劃分為四個階段;提出1978年文學評獎制度的建立是整個國家現代化建設的重要方面;在對20世紀90年代后期到21世紀初期出現的眾多的文學評獎的研究中,按其在文學場中所占據的位置及其評獎機制策略等方面的特點,將眾多文學評獎劃分為三種類型;等等。

文學評獎自20世紀90年代后期到21世紀的當下,出現了眾多的文學評獎,由于時間及研究條件等方面的限制,無法對更多具體的文學評獎做出具體和翔實的分析。在以后的研究中,可以采用個案研究的方式來進一步補充和完善。同時,本書主要是著眼于文學評獎與特定現代語境之間的關系研究,因而對具體獲獎作品本身具有的審美價值和社會功能等,還缺少較為具體的研究,在以后的研究中將繼續完善和補充。


[1] 茅盾:《一些零碎的感想》,《文藝報》創刊號1949年5月4日。

[2] 茅盾:《在一九七八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發獎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文學》1979年第4期。

[3] 袁鷹:《第一簇報春花》,《人民文學》1979年第4期。

[4] [以]S.N.艾森斯塔特:《反思現代性》,曠新年、王愛松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37頁。

[5] [德]尤爾根·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曹衛東、王曉玨、劉北城、宋偉杰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52頁。

[6] [德]尤爾根·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曹衛東、王曉玨、劉北城、宋偉杰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54頁。

[7] [德]尤爾根·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曹衛東、王曉玨、劉北城、宋偉杰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22頁。

[8] [英]雷蒙·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308—309頁。

[9] [英]雷蒙·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242頁。

[10] [英]雷蒙·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243頁。

[11] [英]雷蒙·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237頁。

[12] [英]特里·伊格爾頓:《審美意識形態》,王杰、傅德根、麥永雄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63頁。

[13] [德]于爾根·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哲學話語》,曹衛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3頁。

[14] [英]雷蒙·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242頁。

[15] [英]特里·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伍曉明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6—17頁。

[16] [美]托馬斯·索維爾:《知識分子與社會》,張亞月、梁興國譯,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170頁。

[17] 周揚:《繼往開來,繁榮社會主義新時期的文藝——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1979年11月20日。

[18] 陶東風:《文學理論基本問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7頁。

[19] [法]皮埃爾·布迪爾:《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劉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276—277頁。

[20] [德]彼得·比格爾:《文學體制與現代化》,周憲譯,《國外社會科學》1998年第4期。

[21] 佚名:《小議諾貝爾頒獎儀式》,《光明日報》1992年12月19日。

[22] [法]皮埃爾·布迪爾:《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劉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277頁。

[23] [法]皮埃爾·布迪爾:《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劉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268—269頁。

[24] 茅盾:《在一九七八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發獎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文學》1979年第4期。

[25] 袁鷹:《第一簇報春花》,《人民文學》1979年第4期。

[26] 周揚:《繼往開來,繁榮社會主義新時期的文藝——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一日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1979年11月20日。

[27] 茅盾:《發刊詞》,《小說選刊》1980年第1期。

[28] 《〈小說選刊〉改版答問》,《小說選刊》1983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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