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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一 選題緣起

2013年,我考入云南大學西南環境史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跟隨導師周瓊教授從事西南災荒史的研究,從暑假在云南省圖書館摘抄地方志中有關災害的史料,到2015年赴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摘抄有關云貴兩省災害記錄的朱批奏折、內閣題本和錄副奏折等檔案,我逐漸消除了清代云貴地區災荒史研究較為困難的顧慮,并在多次向周瓊教授請教后,獲得深入開展清代西南災荒史研究的要領。2016年,我有幸申請到云南大學碩博連讀的機會,并繼續跟隨周瓊教授攻讀博士學位。為了拓寬我的學術研究視野和研究思路,無論是在博士研究生的課堂上,還是在課外的討論學習中,周瓊教授都不厭其煩地跟我講授西南地區災荒賑濟在清朝加強西南邊疆治理進程中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她還鼓勵我撰文參加歷屆中國災害史年會,希望我能從學術探討和交流中對清代災荒史研究有進一步的思考。將清代云南和貴州兩省的災荒賑濟結合起來進行研究,既能推進西南災荒史研究的工作,亦能確定我的學術理路,“清代云貴地區災荒賑濟的區域聯動性”這一富有魅力和極具挑戰的選題,就成為我完成博士學業的主攻方向。

自從人類誕生以來,自然災害一直伴隨著人類生產和生活的全過程,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也是人與自然災害作斗爭的歷程,因而與自然災害相抗爭成為人類生存發展的永恒課題。2005年10月19日,國家減災委專家委員會在北京召開“減輕我國巨災行動計劃”研討會,有關國家綜合減災“十一五”規劃目標的實現,時任國家減災委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國家民政部救災救濟司司長王振耀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減災的一項重要目標就是要全面提高社會大眾的減災意識和技能,大眾的積極參與,既是減災工作的一個基本目標,又是社會類減災工程的主要內容,必須在組織大眾參與方面下功夫,才能真正在提高行政減災能力的同時提高社會減災能力。”[1]他極力強調在國家減災行動的主導下,應充分發揮公眾參與災害救濟的積極性。當前嚴峻的環境問題和生態危機,對經濟社會發展中防災減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若缺少備災或者缺乏清醒的防災減災意識,人類的命運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將顯得尤其脆弱。自然災害作為人類無法從根本上消除的一種災害類型,更需要人類提高對自然災害的重視程度和防范技能。然而,如何加強人類對自然災害的認知和提高公眾的防范意識,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自然災害帶來的損失,亦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嚴峻挑戰和考驗。

近年來,作為中國西南邊陲的云貴兩省自然災害頻繁發生,給當地人民的社會經濟發展帶來嚴重困擾和深遠影響。2009年至2011年,云南遭受百年一遇的全省特大旱災,干旱范圍之廣、時間之長、程度之深、損失之大,為云南歷史所罕見。云南大部分地區、貴州西部已達特大干旱等級,其中云南楚雄市尤為嚴重,20余萬農村人口缺水,水庫干涸、河水斷流、莊稼絕收,云南大部分地區面臨嚴重生產生活用水困難。2011年7月以來,持續的高溫少雨天氣導致貴州部分地區發生較為嚴重旱情,至8月16日貴州干旱監測顯示,全省30余個縣市出現特旱和重旱。截至8月25日,貴州省除貴陽市云巖區外的87個縣(市、區)均不同程度受災,因旱受災人口2000多萬,有近550萬人、280多萬頭大牲畜發生臨時飲水困難。8月29日,貴州省出現特旱23個縣市、重旱36個縣市區、中旱17個縣市。特旱區域主要分布在銅仁地區西部、黔東南州中西部、黔南州中東部及南部、六盤水市南部、黔西南州西南部、遵義市東部。由于在此次大旱之前云貴兩省皆無大范圍降水過程,干旱持續時間長,影響程度加重,抗旱救災形勢嚴峻,且對云貴地區的經濟財產造成巨大損失。

2007年6月3日,云南普洱市寧洱哈尼族彝族自治縣發生6.4級地震,據云南普洱市人民政府報告顯示,地震造成的死亡人數為3人,受傷562人,逾百萬人受災,直接經濟損失25億元。2014年8月3日,云南省昭通市魯甸縣發生6.5級地震,由于震級高、震區人口稠密,且魯甸正處在雨季,地震還引發滑坡、泥石流以及堰塞湖等次生災害,地震造成的人口損傷和經濟損失慘重。2017年8月28日,貴州省畢節市納雍縣張家灣鎮普灑社區大樹腳組發生山體滑坡,災害涉及34戶。據8月31日統計數據顯示,此次山體滑坡災害已造成500余人受災,27人死亡,8人失蹤,8人受傷,緊急轉移安置575人(其中集中安置156人,分散安置419人),房屋倒塌250余間,直接經濟損失8400余萬元。國家財政部、民政部向貴州省安排中央財政自然災害生活補助資金1600萬元,主要用于畢節市納雍縣山體滑坡災害和黔東南州等暴雨洪澇災害受災群眾緊急轉移安置、過渡期生活救助、倒損民房恢復重建和向因災遇難人員家屬發放撫慰金,以支持做好受災群眾基本生活救助工作。

歷史是一面鏡子,總結歷史時期災荒賑濟的經驗和教訓,方可為突如其來的災害做好充分的準備。通過對清代云貴地區的災賑實踐進行研究,探索區域性災荒緊急應對過程中防災減災機制建設的成效,對探索清代云貴地區的救災模式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亦可為當前云貴高原的防災減災救災體系建設提供一定的歷史借鑒。另外,通過對云貴地區歷史時期災荒史實的回顧和探究,藉此引發生活在這一區域或更多的社會公眾對現實問題的關注和思考。更為重要的是,鑒于云南和南亞東南亞國家的地緣環境優勢,通過總結清代云南和貴州地區官方和民間災賑的經驗,藉此可為當前“一帶一路”沿線南亞東南亞國家和地區的防災減災救災體系建設提供借鑒。

云南和貴州同處低緯度高原,地理位置特殊,地形地貌復雜,氣候類型多樣,區域地理環境差異顯著。清代云南和貴州是自然災害頻繁發生的區域,其中主要以地震、干旱、洪澇、疫疾和冰雪災害發生的頻次最高。由于云南和貴州位于亞歐板塊和印度洋板塊的交界和毗鄰地帶,兩大板塊相互擠壓導致地殼運動活躍,地震災害造成的經濟損失亦比較嚴重。有清一代,云南和貴州兩省各府廳州縣所屬地方干旱、地震、洪澇、疫癘、蟲災、冰雹、霜凍、雪災、低溫冷害等各類自然災害頻繁發生,并由此引發嚴重的災荒,對云貴兩地的經濟發展和社會治理造成深遠影響。環境問題、生態變遷、災荒演變和人類命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抑或將來,都是區域性、全球性生態環境修復、社會協同治理以及增進民生福祉進程中不容忽視的重要論題。深入透視清代云貴地區環境、災害與人類命運的交織網絡,剖析清代云貴地區災荒賑濟與社會協同治理的互動關系,是探討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和區域性自然災害治理變革的重要內容,亦對推動當前西南邊疆地區的防災減災救災體系建設和全面提升防災減災救災的能力與水平具有重要資鑒價值。

“災異是中國傳統社會衡量統治是否符合天意民心、社會是否穩定的重要標志性事件而在文獻中有明確反映。”[2]西漢董仲舒的《公羊傳》集天道災異說于大成,他認為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天能干預人事,人亦能感應上天。受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說的影響,中國古人把災禍和靈異事件的出現視為上天對人類社會失去規范的統治秩序的警示和懲戒。葛劍雄教授在談及災異與人事的關系時指出,從二十四史的《五行志》《天文志》《災異志》中有關歷代天象和災異的記述來看,凡國之將興,天子圣明,大臣賢能,則風調雨順,紫氣東來,吉星高照;反之則災異頻仍,天象錯亂。[3]陳侃理認為,中國古代的“災異”通常被認為是上天對人事的預兆或譴告,而災異論則把自然現象和異常事變與人事結合起來考察,它的根本依據是天人相關。[4]清代云貴地區災荒賑濟的施行,是清朝帝國在“大一統”觀念和“善治”思維下荒政制度和基層社會協同治理受益的外溢,尤其是清政府在云貴地區歷次災荒賑濟過程中堅守生命紅線、民生底線,在強化西南邊疆民眾對清朝政治制度認同的同時,還為國家治理能力在云貴地區的柔性延伸創造了條件,同時對云貴地區的社會穩定發展亦有著重大意義和深遠的歷史影響。

災荒與人類社會發展相始終,有關災荒賑濟和區域社會協同治理問題的探討,一直是史學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維度,亦是與當前生態環境惡化和減災救災防災密切相關的現實命題。云貴高原地理環境和地貌格局多樣,山川河流眾多,地形地質條件復雜,氣候類型差別顯著,進而形成多樣的自然災害類型。清代以來,云貴兩省的地方志和其他文獻中都有關于自然災害頻繁發生的記載。無論是省志、府志、州志、廳志、縣志等地方志,還是山川志、寺廟志和鹽井志,都不乏這時期同源性和鏈發性自然災害的詳細記述,尤其是對清代云貴地區的災荒演化過程、救災信息傳遞和官方及民眾的災害風險防范亦有序列化的記載,為探討孕災環境復雜性、多種災害之間的耦合性以及救災程序的制度化提供了翔實的史料。清代云貴地區的地方志編修,“災異志”“災祥志”“祥異志”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纂修類目。例如,據康熙《云南通志》載:“休咎之征,關乎天道,而人事系之。滇荒區僻壤,白雉神駒不少,概見靈芝秀麥亦復時生,雖皆和氣所致,亦何必沾沾稱瑞,以為有補于圣世之祥符也。至若民間災眚尤為修凝者,所宜加之意矣。備稽舊志,凡累朝物象之變,具細必書,是亦宋李沆水旱必聞之遺意歟。夫春秋紀災異,而不言征應,則消弭之故,全歸人事。古有虎渡河而蝗不入境者,其在督守令且然明乎德。妖之貞勝,庶可語于天人之際乎?作災異志。”[5]

廣泛閱讀清代云貴兩省的地方志、詩文集、游記以及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奏章、詔令和諭旨等檔案史料,災害敘事、應對舉措和人文關懷盡顯現于字里行間。蓋所謂祥者,所以征其瑞也;異者,所以志其怪也。自古禎祥之瑞,肇自人間,因地而施,因人而集,且因時而見。清代云貴地方志中有關自然災害和自然靈異事件的諸多記錄,主要以對人們生產生活產生重要影響的自然災害為主,盡管記錄相對簡略,但清代云貴地區歷次災害的形成和發生通常伴隨系列次生、衍生災害事件,并相應地發生或疊加同質性或異質性的災害鏈現象,不同災害之間存在復雜的因果關系尤為清晰。清代云貴地區的自然災害不僅呈現出突發性、多因性、群發性、周期性、復雜性以及潛在性等特征,同時還兼具地方性、民間性、多元性和豐富性等特點,為揭示多種災害的關聯性及相互作用的實質提供了較好的樣本,為探究清代云貴地區不同時間界面和空間尺度下災荒的關聯性及其演化機理提供了歷史的視窗。

清代云貴地區水旱、洪澇、蝗蟲、瘟疫、地震、雪災以及低溫冷凍等自然災害頻發,戰亂頻仍,災荒和人禍交加,人為災害和環境災害交織,災荒不斷蔓延和擴散,給防災備荒帶來巨大的挑戰。清末云貴兩省罌粟的大面積種植,造成耕地面積減少,糧食大幅減產,因而加劇了災荒的危害程度,對云南和貴州兩省人民及其賴以生存的社會環境和生態環境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并給云貴地區的社會經濟造成了嚴重的損失。在清代云貴地區開發的過程中,平壩地區與山區半山區的農業耕作和作物種植相互依存、互為補充,區域災荒賑濟中的糧食需求和供給充足與否,成為災荒期間扶危濟困和解決民生問題的重要因子,亦是探討災荒賑濟協同治理和區域性聯動的關鍵因素。清朝承繼并發展形成傳統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大一統”格局,荒政制度的發展完善,使清朝在云貴地區建立起集荒政和倉政為一體的社會治理機制,并在防災減災救災實踐中提升了云貴地區社會協同治理的能力和水平。清代云貴地區在從華夏邊緣向民族邊疆變遷的過程中,內地化[6]這一變遷主流成為清代云貴地區實行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協同并進的主要驅動力。清代云貴地區災荒賑濟協同機制的建立,是清朝強化西南邊疆地區底層社會的國家認同的重要途徑,也是“國家在場”的“隱喻”。云貴地區的災荒賑濟實踐和救災的區域聯動,從根本上促進了區域社會資源和社會力量的有效整合,并在西南邊疆內地化的過程中提升了云貴地區基層社會的協同治理能力,為清朝在云貴地區實施具體的治邊方略和荒政制度安排提供了新的思路。

“從國家治理的角度看,中國歷史上的‘大一統’既是最主要的治理目標理念,也是歷代治理體系的重要內容。”[7]面對地方文獻和檔案史料中關于云貴地區災荒賑濟史實的記述,我在梳理和解讀的過程中深刻地認識到,清代云貴地區災荒賑濟的實踐歷史是西南邊疆內地化整體歷史的重要部分,賑濟災荒不僅是救災,還是清政府對底層民眾的體恤和對生命的關懷。從清代云貴地區的災荒賑濟實踐和社會成效來看,清代督撫制度的施行,推進了西南邊疆管轄和基層社會治理舉措的落實,災荒賑濟在較大程度上排解了清朝“大一統”整體發展進程中云貴地區被邊緣化的風險,并不斷使西南邊疆的治理體系得到優化。清代災荒賑濟的施行,“在一定層面上奠定了清王朝在中原地區的統治地位,成為促進清代中華民族認同發展進程的重要原因之一,即加速了漢民族對清王朝的認同及其進程,也加快了滿族融入中華民族的步伐。這使清王朝的統治者在恤民、軫念民瘼的外衣下,得到了民眾對其恩情的感念,鞏固了統治基礎”[8]。毋庸置疑,清代國家治理過程中整體行政能力和社會治理水平的提升,滿足了云貴地區災害治理的需要,災荒賑濟作為多元協同參與的公共治理體系,其內地化的發展態勢強化了清政府對西南邊疆地區自然資源的吸納和社會治理格局的重構。隨著清朝政府在云貴地區統治秩序的規范化和系統化,災荒賑濟使清朝國家治理、邊疆治理和基層社會治理制度和體系的內涵不斷得到豐富,這對清朝在云貴地區推行固本強基和安邊富民的政策產生了根本性的影響。

本研究從環境史的視角切入,通過梳理清代云貴地區災荒發生的地緣環境和社會因素,對云貴地區災害發生頻率、特征、災害的時空分布差異與山地自然環境和人類社會經濟活動的耦合關系進行分析,試圖對清政府在云貴兩省的災賑實踐和云貴地區社會經濟的互動做系統而深入的考察,并以此探索清政府在災荒救濟中推行的舉措及其成效。本研究在探究清代云貴地區災害鏈及災害演化機理的基礎上,進一步對清政府云南和貴州官方和民間社會力量的救災實踐做相關性分析,探究清代荒政制度在云南和貴州的流變和對災賑的影響,并從清代云貴地區的“內地化”進程探究西南邊疆地區防災減災救災的特殊性,從災荒賑濟和底層認同[9]雙重維度進一步闡釋清朝政府在西南邊疆地區的荒政實踐及社會治理的成效。

在具體的研究中,通過對清朝政府在西南邊疆地區的災賑實踐活動進行考察,探賾索隱,對清政府的西南邊疆治理路徑進行分析,以厘清災賑在云貴從邊疆向內地轉化過程中的作用,總結區域性救災模式和經驗,對探討災荒賑濟中的區域性聯動和地方能動性具有重要價值。盡管學界對清代云南和貴州兩省的災荒賑濟做出了相關研究,但多數為片段式的單一主題的研究,不足以揭示基于災害之間的整體關聯性,而從長時段的視角對清代云貴地區災害發生的共性規律,災荒賑濟協同機制的構建及救災恤貧、固本安邊的實效性的考察成果尚少,希冀本研究能夠彌補清代云貴災荒史研究的這一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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