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zhàn)后日本政治思想與政治
- 邱靜
- 2442字
- 2025-04-27 16:53:52
◇◇第一節(jié) 關于政治思想史的研究方法
“政治思想”是一個相當寬泛的概念,其內涵、外延在實際研究中并非是不言自明的。在討論日本之前,以下將對現(xiàn)有的一些概念和基本方法做簡要梳理。
(1)“政治”與“政治思想”。最廣義的“政治”涵蓋一切相關歷史、行為、制度、過程,這些都可以看作相應“政治思想”在實踐中的體現(xiàn)。正是在此意義上,“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狹義的“政治”可與“政治實踐”“政治思想”并列,體現(xiàn)情境、行為、理念的區(qū)別。在現(xiàn)實中,三者往往相互交織,政治思想既可以表現(xiàn)為思想家的論述,也可以表現(xiàn)為政治制度本身[2],還可以表現(xiàn)為非制度的民眾行為[3]。
(2)“思想”“觀念”“意識”“社會意識”“意識形態(tài)”與“政治思想”。對特定學說而言,上述概念有時可以通用。但這些概念之間也存在不同側重:在通常意義上,“思想”最為寬泛,可與“行為”相對,也可與“行為”一體;“觀念”“意識”相對更強調思維領域,前者可側重于在客觀情境中形成的認識,后者可側重于人自身的主觀思考或感受;“社會意識”與“社會存在”相對,在二者關系的維度中指向人的主觀能動性;“意識形態(tài)”既可以指精神現(xiàn)象和思維方式,也可以指上層建筑和信仰體系?!罢嗡枷搿眲t集中關注上述內容各自與政治相關的部分。
(3)不同學科、范式中的“政治思想”。各學科與范式之間本不應存在截然的鴻溝,但當下不同領域討論“政治思想”時亦可能呈現(xiàn)微妙差異。例如,“政治科學”與“政治哲學”談及“政治思想”時的理解與定位不盡相同,哲學意義上的“政治哲學”與政治學意義上的“政治哲學”之間也可能存在張力。近年來的“后現(xiàn)代主義”等則進一步引導人們對思想進行非線性、非本質主義的具體分析。
在此基礎上,“政治思想史”的內容和研究方法是相當豐富的,具體研究可以涉及如下基本層次。
(1)從把握“思想”的線索來看,思想史研究有“思想史”“觀念史”和“哲學史”的區(qū)分?!八枷胧贰保╥ntellectual history)側重思想的歷史流變及其與客觀結構的互動;“觀念史”(history of ideas)側重某一觀念/概念相對獨立的演化過程[4];“哲學史”(history of philosophy)側重某一哲學傳統(tǒng)的延續(xù)與變遷。這三類研究可以相互重疊,但又不能彼此代替,不應有高下之分[5]。
(2)從對“思想”的定位來看,將思想看作“思想邏輯”還是“社會機能”是有區(qū)別的。前者側重將思想作為自身按某種邏輯發(fā)展的存在,后者則注重考察思想與特定時代政治、經濟、社會狀況的聯(lián)系?!八枷胧贰薄坝^念史”和“哲學史”的區(qū)分,一方面體現(xiàn)了這種區(qū)別,另一方面又并未說盡這種區(qū)別,三者都可能由對思想的不同定位而有不同的寫法。對此,馬克思主義對社會意識的分析和曼海姆對意識形態(tài)的討論都富有啟發(fā)性。
(3)從“思想”的含義來看,關注“思想的內容”還是“思想的方式”可以揭示不同的空間。年鑒學派基于整體歷史的問題意識提出了“心態(tài)史”(history of mentality)路徑。20世紀70代以來的“文化史”研究注重大眾文化、邊緣文化,注重文學性的微觀敘事,強調文化與政治的關聯(lián)。它對傳統(tǒng)方式既有超越也有繼承,除了拓展研究范圍外,也進一步啟發(fā)人們對“想些什么”和“如何思考”的相互關系進行思考。
(4)從“思想”的具體內容來看,實際進行最基礎的“思想史”研究時,在限定時期、地域的情況下,也可以有“學說史”(考察自成體系的具體學說)、“概念史”(圍繞某一概念對并立的不同學說進行考察)和“時代精神史”(考察未形成學說但反映時代特征的精神氛圍)的區(qū)分。
(5)從對“思想”的解讀方式上看,存在“文本主義”與“語境主義”的區(qū)別。以上討論隱含的前提都是歷史“事實”的存在,但在具體研究中,何為“事實”、如何認定“事實”并非不言自明。學界對施特勞斯學派“文本中心主義”和劍橋學派“歷史語境主義”的區(qū)別已多有討論,但基于“文本”和“語境”的解讀實際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語境主義提出的問題并不是要不要研究文本,而是怎么樣研究文本,這是針對之前研究的問題出現(xiàn)的,也是在之前研究的基礎上成立的。與此同時,鑒于不同時代地域的不同思想家會有不同的思考及寫作習慣,解讀時應側重于“文本”還是“語境”并不是一個抽象的問題,很可能對某些思想家更需要研究文本中的微言大義,而對另一些思想家更需要在語境中加以分析。
(6)上述討論都是基于思想史“歷史”的部分進行的,但思想史同時還具有“思想”的面向?!八枷胧贰笨梢陨婕耙陨纤蓄悇e或其中一種,但又不完全等同于此,因為真正的“思想史”是帶有基于現(xiàn)實和良心的問題意識的。問題意識不是單純的主觀或客觀之物,也并非只是研究的課題或問題,而是客觀背景與主觀認識的關聯(lián)點。同時,理想的研究當然是要先弄清歷史的“全部”狀況,再去討論身處其間的思想及其對現(xiàn)實的借鑒;但在現(xiàn)實中,每位研究者又都只能在全貌并不完整清晰的情況下從某個或某些對象入手,限于需要和精力,又往往要以當下的緊要問題為出發(fā)點。在這個意義上,之所以說“所有的思想史都是當代史”,正是因為所有的思想史都是問題史。問題意識既是思想史的宿命,也是思想史的靈魂。
應當明確的是,一項具體的思想史研究是無法(也無必要)窮盡所有內容的,上述各種方式無法相互替代,也很難說加在一起就成為整體(因為討論的問題可能不同)。因此,正如許多學者倡導和實踐的那樣,思想史研究采用何種進路、側重哪些內容,與研究對象本身的特點相關,與研究者希望從何種角度揭示研究對象的既有意義相關,與在當下論述什么、如何論述更能發(fā)現(xiàn)問題和啟發(fā)思考相關。與此同時,方法不是抽象的方法。選擇方法不能靠對方法論本身的討論,而是要靠對研究對象本身的貼近。某種技術性的方法即使非常成功,也無法直接用作其后研究的當然方法。在確定對象的情況之前,“方法”實際只是“假設可以使用的方法”。也就是說,在對對象有足夠的了解之前,實際是不知道當前所用的技術性方法是否合適的。在這個意義上,方法論是不存在的。現(xiàn)有的研究視角和分析工具當然有重要價值,但這些“方法”都不能離開真正的“研究”,不能離開“實事求是”的原則。思想史研究是如此,一切研究也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