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裹著尸油味鉆進鼻腔時，沈昭華的指尖正抵著青磚縫里半融的雪。她破碎的指骨在寒風中發出細微脆響，嫁衣上的金線牡丹被火舌舔出焦黑卷邊，融化的金絲像淚水般滑落。白漪蓮繡著并蒂蓮的軟緞鞋碾過她折斷的腕骨，鎏金護甲劃過她潰爛的眼瞼，將最后一絲天光割裂成血色碎片。

“姐姐莫怪景桓，要怪就怪沈家的銀子燙手。“少女甜膩的嗓音裹著檀香，“十二織造坊的賬冊改得我手都酸了，不過能換你兒性命倒也值得——哦，我忘了，那小孽種早被野狗啃得只剩半截腿骨。“

沈昭華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金絲楠木槨轟然扣下時，她聽見鳳鳴琴第七根弦斷裂的錚鳴。火舌吞沒織金云肩的剎那，腕間青鸞胎記突然灼如烙鐵，前世三十載愛恨在烈焰中熔成走馬燈：大婚時蕭景桓親手系上的合歡結、幼子夭折那夜白漪蓮送來的安神香、還有那疊染著鶴頂紅的通敵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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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秋獵的狐裘...“

銅盆落地的巨響驚碎血色殘夢。沈昭華猛然攥住丫鬟秋露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對方脈門。波斯毯上蜿蜒的水漬映著菱花窗欞，黃楊木梳妝臺前擺著那支累絲金簪——蕭景桓去年上元節所贈，簪尾的并蒂蓮已褪了顏色，像具風干的尸體。

她松開手，銅鏡映出自己完好的面容。雙頰尚帶著新婦的嫣紅，而非前世毒發時的青紫潰爛。指尖撫過妝奩暗格，那柄割過蕭景桓衣角的銀剪還在原位，刃口凝著干涸的胭脂——是了，三日前她剛用這剪刀絞碎過白漪蓮送的繡帕。

“今日可是永和三年九月初七？“她聽見自己嗓音嘶啞得可怕。

秋露眼神忽閃：“夫人怕是魘著了，奴婢去煮安神湯...“

沈昭華突然按住丫鬟肩頭。秋露耳后那點朱砂痣，分明是前世被白漪蓮收買后新點的守宮砂。窗欞在此刻輕響，一縷沉水香混著血腥氣飄入內室，那是蕭景桓狩獵歸來時慣帶的佩香。

珠簾脆響中，白漪蓮捧著纏枝蓮紋藥盅款步而入。月白襦裙綴著新摘的玉簪花，腕間碧玉鐲與蕭景桓腰間玉佩同出一塊璞玉，在燭光下泛著相似的青芒。

“表嫂臉色怎的這般差？“少女將藥盅擱在纏枝蓮紋案幾上，瓷蓋輕碰聲似銀鈴，“景桓哥哥特意讓我送參湯來，說是西域進貢的血靈芝呢。太醫署攏共就得了二兩，全在這兒了。“

沈昭華凝視著藥湯表面浮動的金箔。前世就是這碗摻了血枯藤的毒藥，讓她在秋獵時咳血墜馬，自此落下心疾。她忽的伸手拂過對方袖口：“這蘇繡針腳倒是特別，瞧著像是前朝宮中流出的雙面異色技法。“

指尖觸及袖中硬物的瞬間，白漪蓮倏然后退半步。青瓷藥盞被廣袖掃落，暗紅藥汁潑在波斯毯上，騰起詭異的青煙。門廊恰在此時響起玉玨相擊聲，玄色衣擺掃過門檻，帶著秋夜的寒露。

“昭華可大安了？“蕭景桓箭袖沾著鹿血，卻在妻子伸手欲接大氅時轉向白漪蓮，“更深露重，怎的穿得這般單薄？“

他指尖掠過表妹腕間的碧玉鐲，恰如前世刑場上劊子手試刀的動作。沈昭華忽然輕笑：“正要喝蓮姑娘送來的補藥。“

她端起殘存的藥湯走向鳳鳴琴，廣袖掃過琴軫時，第五弦發出奇異的嗡鳴。琴身暗格彈開的剎那，白漪蓮的帕子“恰好“飄落藥盞。

“哎呀！都怪我笨手笨腳...“少女欲拾帕子，卻被沈昭華搶先捏住帕角。墨色狼頭紋在藥汁中漸顯，與她腕間突然灼痛的青鸞胎記遙相呼應——這是聽雨樓死士觸發警示的征兆。

蕭景桓的佩劍突然出鞘半寸：“夫人近日，似乎對漠北紋樣頗有興趣？“

沈昭華將染毒的帕子疊進袖中：“不過是想起母親說過，狼圖騰需得用處女血供養。“她指尖輕撥琴弦，斷弦的第七弦突然繃直如刃，在蕭景桓頸側劃出血痕。

三更梆子響過三重，西廂傳來瓷器碎裂聲。沈昭華貼著冷墻潛行，聽見秋露顫抖的異族語言：“...主子說那批棉甲要改走漕運...“

青羽的玄鐵面具擦過耳垂時，沈昭華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與蕭景桓慣用的熏香別無二致。刺客袖箭釘入廊柱的瞬間，她看清箭尾狼牙墜子的紋路——與白漪蓮帕角的圖騰如出一轍。

“屬下青鸞衛第三十七席，參見少主。“

救她之人的青銅面具在月下泛著冷光，面具內側刻著前世劊子手的生辰八字。沈昭華撫過琴身新顯的《璇璣錄》，泛黃紙頁上的星圖密碼，正是母親臨終前在她掌心畫過的紋樣。

五更梆子驚破夜色，前院驟然火光沖天。沈昭華攥著半枚青鸞令符沖出房門，火星裹著賬冊殘頁撲向她的裙裾。穿過月洞門時，破空聲撕裂濃煙——第一支狼牙箭擦過她鬢角，箭尾黼黻紋在火光中泛著幽藍。

“夫人小心！“

玄衣人的銀鏢擊落第二支箭，青銅面具映著雙重詭火：東側書房赤焰如血，吞噬著蕭景桓的春闈薦書；西廂檐角卻騰起森森青焰，將琉璃瓦燒出蜂窩狀的焦痕。沈昭華腕間胎記驟然刺痛，恍惚聽見幼子臨終囈語——

“娘親...綠火里的狼...在啃弟弟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