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落地鐘在午夜敲響第一聲時,沈硯終于撬開了手表后蓋。黃銅鑷子夾著的碎鏡片“叮”地掉進搪瓷盤,十二道裂痕在工作燈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和她三年前在陳素梅手腕上看到的疤痕形狀分毫不差。
“灰蝶”二字下方,那個被撬掉一半的“a”正對著天花板的吊燈,反光刺得她眼眶發疼。沈硯戴上放大鏡,發現刻痕邊緣有新鮮的金屬毛邊,說明是最近才被人刻意暴露出來的。更奇怪的是,表蓋內側還粘著半片干枯的薰衣草花瓣,這種在北方四月并不常見的植物,卻讓她想起張明德辦公室里永遠插著的那瓶干花。
手機在充電座上震動,許臨發來張照片:刑警隊證物室里,六個莫比烏斯環整齊擺成扇形,內側的“a”到“f”在編號牌下泛著冷光。最新的“g”環單獨放在證物柜頂層,旁邊是張明德被燒毀的工作牌復印件,焦痕里隱約能看出“滅門案”三個字。
“查過張明德調閱的文件。”許臨的語音帶著電流雜音,“除了案發現場照片,還有你父親2019年的保安值班記錄。”
沈硯的手指驟然收緊,鑷子在表蓋上劃出刺耳的聲響。2019年,正是滅門案發生的年份。她記得父親總說值夜班時要穿磨破的舊皮鞋,說新鞋會讓腳步聲驚醒業主,可那天在保安室發現的那雙39碼皮鞋,分明比父親的腳小了整整三號。
“他調你的家庭資料做什么?”許臨的聲音突然近了,像貼著話筒在呼吸,“沈硯,你父親當年在案發小區當保安,陳素梅家的門禁系統顯示,案發前十五分鐘,有張未登記的門禁卡刷開了單元門——而你父親的值班記錄,恰好漏記了那段時間的輪崗情況。”
搪瓷盤里的花瓣突然被風掀動,掠過沈硯手背上的疤痕。她盯著手表里的薰衣草,突然想起張明德在給陳素梅做尸檢時,曾在報告里注明“胃內殘留物含薰衣草成分”,而陳素梅的丈夫是嚴重的花粉過敏者,家里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植物。
“許臨,”她打開電腦調出前六起案件的現場照片,“第一個莫比烏斯環刻著‘a’,對應《愛麗絲》第一章‘掉進兔子洞’,死者是陳素梅的大學同學;第二個‘b’是‘眼淚池’,死者是處理過滅門案的社區民警……”鼠標停在第七張照片上,“g”環旁邊的便利貼茶壺正在電腦屏幕上扭曲,“第七章是‘瘋狂茶會’,瘋帽子說‘時間永遠停在六點’——而張明德的死亡時間,正好是23:47,差13分鐘到零點,也就是六點的鏡像時間。”
電話那頭傳來翻動文件的窸窣聲。沈硯知道許臨正在核對她當年的痕檢報告,那份被篡改過的文件里,陳素梅的死亡時間被精確到23:50,誤差不超過兩分鐘。而現在,七起案件的死亡時間都像被釘在子時的釘子,分秒不差。
“還有更奇怪的。”她用鑷子夾起薰衣草花瓣,對著鏡頭轉動,“張明德的工作牌上有‘g’,手表里有‘a’,而‘g’減‘a’等于6——正好是前六起案件的數量。兇手在告訴我們,第七起是新的循環開始,或者……”
“或者是對審判者的計數。”許臨突然打斷她,背景里傳來椅子倒地的聲響,“沈硯,你記不記得滅門案現場少了件東西?陳素梅的結婚戒指,那枚刻著莫比烏斯環的鉑金戒指,警方找了三年都沒找到。”
工作室的吊扇突然發出“咯吱”聲,扇葉投下的影子在墻上切成兩半。沈硯想起陳素梅的尸體被發現時,左手無名指根部有圈蒼白的皮膚,像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跡。而她當時在現場只找到了半枚斷裂的銀戒指,內側刻著“C&S”——后來才知道,那是陳素梅和丈夫名字的縮寫,而真正的婚戒,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我在張明德的辦公室找到了這個。”許臨發來新照片,是個黑色U盤,外殼上印著極小的莫比烏斯環,“他昨天去過精神病院,調閱了你父親2015年的住院記錄。沈硯,你父親當年被診斷為‘鏡像反射性癲癇’,看到對稱圖案就會誘發幻覺,而他發病時畫的所有圖案,都是莫比烏斯環。”
沈硯的后頸突然泛起涼意。她轉身看向墻角的玻璃柜,第三十七件修復品是個胡桃木相框,里面裝著父親發病時的涂鴉——扭曲的環套著環,每個交點上都標著不同的字母。當時她以為那是老人的臆想,現在才發現,第一個環上的“a”,和第一起案件的字母一模一樣。
“還有件事。”許臨的聲音低下來,“張明德的驗尸報告顯示,他死前注射的鎮靜劑里混著少量阿托品,這種能讓人產生幻覺的藥物,正是你父親當年住院時的常用藥。兇手在故意留下和你父親相關的線索,就像在說——”
“就像在說,所有的罪證都指向一個精神病人。”沈硯接過話頭,手指劃過電腦里父親的病歷,“2019年案發當天,父親的值班記錄顯示他在23:00到00:30之間離崗,但保安室的監控被人刪除了。而陳素梅的死亡時間,正好在那段時間里。”
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將工作臺上的莫比烏斯環影子投在墻上,變成個不斷旋轉的∞。沈硯盯著那個符號,突然想起匿名信里提到的“父親撿到的皮鞋”——39碼,比父親的腳小,卻和滅門案現場提取的鞋印尺碼一致。當年她以為那是兇手留下的,現在才驚覺,那雙手可能在案發前就接觸過父親,甚至……
“許臨,”她抓起桌上的金屬牌,“張明德的工作牌被燒了,但‘g’刻在背面,而前六個字母都在正面。這說明第七起案件的審判對象,和之前的‘參與者’不同,是‘觀察者’——就像瘋帽子的茶會,所有被邀請的客人,都是旁觀過罪惡卻保持沉默的人。”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許臨的聲音被雜音吞沒:“沈硯,我剛收到檔案室的消息,三年前你提交的痕檢報告原件不見了,系統里只有被篡改過的副本。而張明德調閱的,正是那份原件的掃描件——”
“叮——”
工作室的門鈴突然響起,在寂靜的午夜顯得格外刺耳。沈硯盯著監控屏幕,門外站著個穿連帽衫的人,手里捧著個蓋著黑布的紙箱。她的手指懸在報警按鈕上,卻看見紙箱側面印著“市立醫院太平間”的字樣。
“許臨,有人送東西來了。”她低聲說,“可能和張明德有關。”
“別開門!”許臨的聲音帶著少見的慌亂,“沈硯,太平間今天根本沒送過任何物品,那可能是——”
紙箱落地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沈硯透過貓眼看見,連帽衫下露出半截蒼白的手腕,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像條扭曲的莫比烏斯環。她猛地扯下墻上的滅火器,沖過去拉開門閂,卻發現門外空無一人,只有紙箱在地上慢慢滲出水漬,黑布邊緣露出截金屬鏈條。
打開紙箱的瞬間,消毒水混著鐵銹的氣味撲面而來。里面是個裝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瓶,泡著只成人男性的右手,無名指根部有圈明顯的戒痕——和陳素梅尸體上的戒痕完全吻合。玻璃瓶底部沉著片薰衣草花瓣,旁邊用紅筆寫著:“下一場茶會,該請誰來赴約呢?”
手機在這時響起,匿名號碼發來段視頻:昏暗的房間里,張明德的尸體突然動了動,蒼白的手指在地面劃出個歪斜的“g”,而在他背后的陰影里,有個戴著橡膠手套的人影正在調整注射器,袖口閃過半枚銀色胸針——和沈硯今天早上修復的那枚,有著完全相同的菱形紋路。
沈硯的視線猛地投向工作臺,原本蓋著胸針的亞麻布不知何時被掀開,銀質胸針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菱形紋路里卡著半片薰衣草花瓣。她突然想起父親在發病時總說的話:“鏡子里的人在笑,他們說每個環都需要祭品,而你……”
“而我,就是那個被選中的祭品。”她對著空氣輕聲說,指尖劃過玻璃瓶上的莫比烏斯環刻痕,“瘋帽子的茶會永遠少個客人,因為審判者自己,也坐在餐桌旁。”
遠處傳來消防車的鳴笛,沈硯知道那不是來救她的。她盯著玻璃瓶里的手,突然發現無名指的戒痕內側,刻著極小的“0”——就像莫比烏斯環的起點,也是終點。而在這個環里,她和許臨,還有所有被卷入的人,早已成為兇手棋盤上的棋子,在“瘋狂茶會”的時間里,永遠走不出這盤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