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場秋雨過后，紫禁城的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草木氣息。年世蘭站在廊下，望著庭院中積水的青石板，眉頭微蹙。這場景太過熟悉——前世也是在這樣的天氣后，宮中爆發了時疫。

“娘娘，景仁宮的兩個小太監突然高熱不退?！败蜍叽掖易邅?，聲音壓得極低，“癥狀與您前日說的極像?！?

年世蘭指尖一顫。果然來了，比前世還早了七日。

“去把本宮讓你準備的藥包拿來，再叫頌芝過來?！?

回到內室，年世蘭從妝奩最底層取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前世時疫的傳播路徑和死亡人數。她的目光落在“翊坤宮歿十二人“那行字上，胸口一陣發悶。

“娘娘，都準備好了?！绊炛е鴰讉€宮女搬進來幾個大箱子，“按您的吩咐，所有藥包都打上了翊坤宮的標記?！?

年世蘭點點頭：“先給咱們宮里每人發一包，從今日起，所有人每日必須用這藥湯沐浴。另外，把西偏殿收拾出來，做隔離之所?！?

“娘娘是覺得......真要鬧時疫？“頌芝臉色發白。

“但愿不是?！澳晔捞m將那張紙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但防范于未然總沒錯。“

三日后，太醫院終于發出警報：宮中確有時疫。已有二十余名太監宮女病倒，三位低階嬪妃也出現癥狀?；噬险鹋?，下令封鎖各宮，非必要不得走動。

“娘娘，皇后娘娘召集各宮主子去長春宮議事。“頌芝幫年世蘭系上披風，滿臉擔憂，“這節骨眼上聚在一處，萬一......“

年世蘭冷笑：“她巴不得多幾個人染病呢?！扒笆阑屎缶褪墙柚鴷r疫，除掉了兩個有孕的貴人。

長春宮內，嬪妃們各自落座，彼此間距離明顯比平日遠了許多?；屎笞谏鲜祝髦婕啠曇舫林兀骸皶r疫來勢洶洶，皇上的意思是各宮自行管理，太醫院會派人巡視?！?

“皇后娘娘，“曹貴人怯生生地問，“若宮中人手不足......“

“那就自求多福吧。“齊妃打斷她，用帕子掩住口鼻，“誰讓你們平日不約束下人，到處亂走染了病氣?！?

年世蘭冷眼旁觀，注意到端妃始終沉默不語，只是手指在茶幾上輕輕敲著，仿佛在計數什么。那節奏......年世蘭瞳孔微縮，是前世太醫院公布的預防藥方中各種藥材的比例！

“臣妾有個建議?！澳晔捞m突然開口，所有人都詫異地看向她，“翊坤宮已辟出隔離之所，若各宮有初發病癥者，可送至我處統一照料。太醫有限，不如集中診治?！?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華妃妹妹竟懂醫理？“

“不懂?！澳晔捞m坦然道，“但我宮里的茯苓略通醫術，已按太醫院公布的方子準備了預防藥包。若娘娘允準，可分發各宮?！?

皇后還未答話，端妃突然開口：“景仁宮也辟出了東偏殿，可收治輕癥者。華妃娘娘的主意甚好，集中管理比各自為政更有效?！?

年世蘭心頭一跳。端妃這態度與前世截然不同，難道......

離開長春宮時，細雨又飄了起來。年世蘭故意放慢腳步，在轉角處等到了獨自撐傘的端妃。

“姐姐留步?！澳晔捞m示意頌芝退后，“關于時疫，妹妹還有事請教。“

端妃停下腳步，傘沿抬起，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睛：“娘娘請說?！?

“三七、金銀花、板藍根，這三味藥的比例，姐姐認為該如何調配？“年世蘭緊盯著端妃的眼睛，這是前世時疫后期才摸索出的最佳配方。

端妃的手指微微收緊，骨節泛白：“娘娘說笑了，我怎懂這些？“

“是嗎？那姐姐方才在殿上敲的節奏，恰好是五比三比二呢。“

雨滴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端妃的眼神變了，像是深潭下的暗流終于翻涌上來：“你到底是誰？“

“這話該我問姐姐。“年世蘭向前一步，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袖，“姐姐可曾夢見過翊坤宮的大火？“

端妃猛地后退半步，傘歪向一邊，雨水淋濕了她半邊肩膀。她嘴唇顫抖了幾下，最終卻只是深深看了年世蘭一眼，轉身離去。

“娘娘？“頌芝疑惑地上前，“端妃娘娘這是......“

“回去吧。“年世蘭收回目光，“還有很多事要準備?！?

接下來的日子，翊坤宮成了半個醫所。年世蘭親自監督隔離事宜，所有病患按癥狀輕重分區安置，宮女太監們戴著茯苓特制的藥巾，每日三次熏醋消毒。

這日傍晚，年世蘭正在核對藥材清單，皇上突然駕臨。她匆忙迎出去，卻見皇上只帶了兩個貼身太監，連龍輦都沒用。

“愛妃不必多禮?！盎噬戏鲎∫卸Y的年世蘭，目光掃過井然有序的偏殿，“朕聽聞你這里處置得當，特來看看。“

年世蘭引皇上查看隔離區，詳細解釋各項措施?；噬显铰犜绞求@訝：“愛妃如何懂得這些？“

“臣妾兄長在軍中時，曾遇疫情，便是這般處置。“年世蘭早有準備，“臣妾不過依樣畫葫蘆罷了?！?

皇上贊許地點頭：“年羹堯確是個將才，愛妃也不遑多讓。朕已下旨，各宮皆按翊坤宮的法子辦理?！?

皇上前腳剛走，頌芝后腳就慌慌張張跑來：“娘娘，不好了！周寧海被侍衛帶走了！“

年世蘭手中茶盞一歪，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周寧海，她最得力的太監總管，前世為她做了不少陰私事，最后也被牽連而死。

“所為何事？“

“說是......說是有人告發他從前在辛者庫時，曾害死過一個小太監。“

年世蘭閉了閉眼。這事她前世就知道，當時她用權勢硬壓了下去。如今想來，周寧海確實罪責難逃。

“娘娘，要不去求求皇上......“頌芝急得直搓手。

“不必。“年世蘭睜開眼，已有了決斷，“去把周寧海這些年攢的體己拿來，再查查那小太監可還有家人在世?！?

三日后，周寧海被發配邊疆。但與此同時，城南一戶貧苦人家突然收到一筆匿名饋贈，足以供他們的小兒子讀書科舉。

時疫漸漸平息，翊坤宮因防控得當，竟無一人染病?；噬咸匾庀轮及?，賞了年世蘭一對翡翠鐲子。

“娘娘，這是各宮送來的謝禮?！绊炛ヅ踔晦Y單進來，“連皇后娘娘都送了支人參來。“

年世蘭掃了眼禮單，目光停在景仁宮那份上——端妃送來的不是尋常藥材，而是一本手抄的《傷寒雜病論》，扉頁上題著“防患于未然“五個字。

“備一份回禮給端妃。“年世蘭輕輕摩挲著那本書，“就用我妝奩里那對白玉耳墜吧?！?

夜深人靜，年世蘭獨自翻閱著《傷寒雜病論》，突然在某一頁停住。書頁邊緣有幾個極小的墨點，連起來正是前世她和端妃都知道的一個暗號——“小心飲食“。

“果然......“年世蘭指尖發涼。端妃不僅重生了，還在提醒她。前世這時，皇后已在她的飲食中下了導致不孕的藥。

窗外，一輪冷月高懸。年世蘭望向長春宮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這場游戲，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