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霜降這日，翊坤宮的桂花開了第二茬。年世蘭站在樹下，指尖輕觸那金黃的小花，香氣沾了滿袖。前世這時節，她正因安陵容得寵而大發雷霆，命人砍了宮里所有桂花樹。

“娘娘，安答應來了。“頌芝輕聲稟報。

年世蘭收回思緒：“讓她進來吧。“

安陵容穿著一身淡綠色旗袍，比初入宮時豐潤了些，眉眼間的怯懦也褪去幾分。她規規矩矩行禮，雙手捧著一個錦盒：“嬪妾新制了些桂花香膏，特來獻給娘娘。“

“有心了。“年世蘭示意頌芝接過，目光卻落在安陵容腕間的紅痕上，“手怎么了？“

安陵容慌忙拉下袖子：“不小心燙了一下，不礙事的。“

年世蘭瞇起眼睛。前世這段時日，余鶯兒曾在安陵容的胭脂里摻了腐蝕性藥物，差點毀了她的容貌。看來這一世，余鶯兒換了手段。

“茯苓，去拿些燙傷藥來。“年世蘭拉著安陵容在石凳上坐下，“在本宮這兒不必遮掩，說吧，誰干的？“

安陵容眼眶一紅，聲音細如蚊吶：“是......是余官女子說嬪妾偷了她的簪子，爭執間潑了熱茶......“

“蠢。“年世蘭打斷她，“在這深宮里，要么忍到底，要么一擊必中。半途而廢只會害了自己。“

安陵容愕然抬頭，沒想到會聽到這般直白的教訓。

“娘娘教誨，嬪妾記下了。“她低下頭，手指絞著帕子，“只是嬪妾無依無靠......“

“本宮給你的香囊可還戴著？“

安陵容連忙從衣襟里取出那個繡著蘭花的香囊：“日日貼身帶著，從不敢離身。“

年世蘭唇角微揚。那香囊里除了尋常香料，還摻了幾味解毒藥——這是她讓茯苓特意配的。“今晚皇上設宴，余鶯兒也會出席，你可想報仇？“

安陵容身子一顫：“嬪妾不敢......“

“不是讓你去害人。“年世蘭從茯苓手中接過藥瓶，親自給安陵容涂藥，“只是提醒你，宴上別碰余鶯兒遞來的任何東西。“

安陵容瞳孔驟縮：“娘娘是說......“

“防人之心不可無。“年世蘭收起藥瓶，聲音壓得更低，“若她真有所動作，你只需假裝腹痛，本宮自有安排。“

安陵容走后，頌芝忍不住問：“娘娘為何對安答應這般上心？“

年世蘭望著手中殘留的桂花：“你可曾見過獵人馴養獵犬？既要它忠心，又要它鋒利，就得先救它一命。“

傍晚的宴席設在御花園的浮碧亭。年世蘭故意遲到了片刻，到時余鶯兒正殷勤地給安陵容夾點心。

“華妃娘娘到——“

眾人行禮間，年世蘭敏銳地注意到余鶯兒將一個紙包飛快地塞回袖中。

“都起來吧。“年世蘭徑直走到安陵容身旁的空位坐下，“安妹妹今日氣色不錯，這藕粉糕用得可好？“

安陵容會意，輕聲道：“余姐姐剛給的，還沒來得及嘗。“

年世蘭挑眉看向余鶯兒：“余官女子這般熱心，不如也給本宮一塊？“

余鶯兒臉色一白，強笑道：“娘娘說笑了，這粗劣點心怎配入您的口......“

“是嗎？“年世蘭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余鶯兒的手腕，“那這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紙包掉在地上，散出些許白色粉末。現場頓時大亂，太醫很快驗出那是能讓人嗓音嘶啞的毒藥。余鶯兒被當場拖走，安陵容則因“受驚過度“被送回寢宮。

“愛妃如何知道那點心有問題？“回宮路上，皇上似隨口一問。

年世蘭早有準備：“臣妾見安答應手腕有傷，說是與余鶯兒爭執所致。方才又見余氏神色慌張，便起了疑心。“

皇上若有所思地點頭：“愛妃明察秋毫，朕心甚慰。“

三日后，余鶯兒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而安陵容則因“溫婉賢淑“，被晉為常在。

“嬪妾叩謝娘娘大恩。“安陵容跪在翊坤宮，聲音哽咽，“若非娘娘......“

“起來吧。“年世蘭扶起她，“既晉了位份，日后更要謹言慎行。這后宮里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安陵容認真點頭：“嬪妾愿追隨娘娘，聆聽教誨。“

“首先，皇上喜歡琴藝，你卻不必刻意討好。“年世蘭翻開一本琴譜，“其次，皇后賞的吃食，當面謝恩，回頭讓太醫驗過再用......“

教導安陵容的間隙，年世蘭恍惚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威逼利誘這個柔弱女子成為手中刀的。如今換種方式，效果竟好得多。

又過了幾日，皇上忽然駕臨翊坤宮，還帶了一副象牙棋盤。

“愛妃陪朕手談一局。“皇上興致頗高，“朝事繁雜，難得清閑。“

年世蘭心中一動。前世今日，皇上是與甄嬛下棋，兩人相談甚歡。如今甄嬛尚未入宮，這機會竟落到她頭上。

“臣妾棋藝不精，怕掃了皇上興致。“

“無妨，朕教你。“

黑白子交錯間，皇上忽然嘆道：“西北大捷，年羹堯又立一功。只是邊關將領青黃不接，朕甚是憂心。“

年世蘭執棋的手微微一頓。前世這時，皇上已在暗中布局對付年家了。她故作沉思，落下一子：“臣妾聽聞岳鐘琪將軍治軍嚴明，在將士中威望頗高。“

皇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愛妃竟知岳鐘琪？“

“兄長家書中提過幾句，說此人忠勇雙全。“年世蘭輕描淡寫，“臣妾愚鈍，只記得這些了。“

“岳鐘琪確實不錯。“皇上落子的力道重了幾分，“愛妃還讀過什么書？“

“不過《孫子兵法》《戰國策》之類，都是兄長硬塞給臣妾的。“年世蘭露出羞赧之色，“他說女兒家也該明理，免得被人哄了去。“

皇上大笑：“年羹堯倒是想得周到。“笑聲中，目光卻深沉了幾分。

棋局終了，皇上龍顏大悅，賞了年世蘭一套《資治通鑒》：“愛妃既有此慧心，當讀此書。“

送走皇上，年世蘭立刻寫信給年羹堯，字字懇切：“兄長大捷，妹在深宮亦感榮光。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岳鐘琪等將領皆為國之棟梁，兄當以禮相待，共保邊疆......“

信送出后，她輾轉難眠。前世這時，年羹堯已居功自傲，在軍中排擠異己，為日后大禍埋下隱患。如今她提前提醒，不知能否改變兄長的命運。

十日后，年羹堯凱旋回京。皇上設宴慶功，特許年世蘭出席。

太和殿上，年羹堯一身戎裝，英武不凡。他跪拜行禮時，皇上親自下階相扶，賜坐于御座之側，榮耀非常。

“年卿用兵如神，真乃朕之衛青、霍去病也！“皇上舉杯，群臣附和。

年世蘭卻注意到，兄長謝恩時腰板挺得太直，接過御酒時指尖沒有低于杯底——這些細微的失禮，在皇上眼中都是傲慢。

宴席中途，年羹堯特意來給妹妹敬酒：“娘娘在宮中可好？為兄在邊關，時時掛念。“

“托兄長洪福，一切安好。“年世蘭壓低聲音，“岳將軍可來了？兄長該與他多親近。“

年羹堯笑容一滯：“提他作甚？不過是個靠祖蔭的......“

“兄長！“年世蘭打斷他，“皇上方才還夸岳將軍呢。“

年羹堯這才悻悻地去了。年世蘭看著他昂首闊步的背影，心中憂慮更甚。

回宮后，她連夜又寫一封信，措辭更加嚴厲：“......兄今日宴上舉止，已有失人臣之禮。妹在深宮，見微知著。皇上非庸主，豈容功高震主之臣？望兄三思！“

信送出后，年世蘭獨坐燈下，心緒難平。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笛聲——是安陵容在練習《杏花天影》。這首曲子，前世是甄嬛教她的。

命運的車輪似乎總在回到原有的軌跡，哪怕她已盡力去改變。年世蘭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直到指甲陷入掌心。

次日清晨，年羹堯的回信到了，只有寥寥數語：“妹妹多慮了。皇上待我甚厚，軍中諸事繁雜，非你婦人可知。“

年世蘭將信紙揉成一團，扔進香爐。火苗竄起的一瞬，她想起前世年府被抄時，兄長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娘娘，端妃娘娘派人送了些新鮮蓮子來。“頌芝捧著個青瓷碗進來。

年世蘭回過神來。自從時疫那事后，端妃時不時會送些小東西來，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面的客氣。

“可有附言？“

頌芝搖頭：“只說是景仁宮小荷塘產的，請娘娘嘗個鮮。“

年世蘭撥弄著碗中蓮子，忽然發現一顆特別大的，剝開一看，里面竟藏著一張小紙條：“岳將軍昨夜遇刺，未遂。“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事前世從未發生過！難道她的干預，反而加速了某些事情？

“備轎，本宮要去景仁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