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岳的試探
- 鳳棲廿一紀
- 冰天之
- 4494字
- 2025-05-03 10:33:24
自從上次在校園小徑的“偶遇”和資料室的“學術探討”之后,秦岳教授似乎暫時停止了對蕭玉甯(蘇瑾)的主動接近。他依舊是那個課堂上嚴謹博學的導師,偶爾在校園里遇見,也只是點頭示意,并未再刻意搭話。
這讓一直緊繃著神經的蕭玉甯稍稍松了口氣,以為自己之前的“裝傻充愣”或許起了作用,讓這位心思縝密的教授暫時打消了對她身份的疑慮。她得以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調香大賽的準備和對現代知識的學習之中。
然而,她顯然低估了秦岳的耐心和……執著。
這位在故紙堆里刨根問底數十年的考古學家兼歷史學家,一旦對某個“謎團”產生了興趣,是絕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只是換了一種更不易察覺、也更“專業”的方式,繼續著他的試探。
這天下午,蕭玉甯剛從圖書館出來,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是蘇瑾同學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秦岳教授。
“秦先生?”蕭玉甯心中一凜,連忙應道,“您找我……有事嗎?”
“嗯,有點事。”秦岳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我最近整理實驗室,發現了幾件……可能是南梁時期的小玩意兒,一些殘片和仿制品。你不是對南梁史很感興趣嗎?我想,或許可以給你看看,對你的學習或許有些幫助。我現在正好在歷史系的文物陳列室,你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過來一趟。”
南梁時期的文物?殘片和仿制品?
蕭玉甯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她當然感興趣!任何能讓她接觸到那個熟悉時代物品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這不僅能慰藉她的思鄉之情,更可能從中發現一些被史書記載忽略的細節!
但是……秦岳會這么好心?無緣無故地叫她去看文物?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考場!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又是一次試探!他想通過她對這些文物的反應和知識,來進一步印證他心中的猜測!
去?還是不去?
去,意味著可能再次暴露自己;不去,又會顯得心虛,而且……她實在無法抗拒親眼看看那些來自“故國”遺物的誘惑。
“……好的,先生,我馬上過去。”最終,好奇心和一種莫名的、想要證明“我比你更懂”的復雜情緒,壓倒了理智的警惕。
歷史系的文物陳列室位于系樓的頂層,平日里并不對外開放,只有老師和部分研究生憑預約才能進入。蕭玉甯找到地方時,秦岳已經在門口等她了。
陳列室不大,光線柔和,四周墻壁是恒溫恒濕的玻璃展柜,里面陳列著一些陶器、青銅器、玉器、書畫拓片等,大多是教學用的仿制品或等級不高的出土文物。
秦岳帶著她走到一個靠墻的操作臺前。臺子上鋪著柔軟的白色絨布,上面零散地擺放著幾件物品,旁邊還放著白手套和放大鏡。
“就是這些。”秦岳指著臺子上的東西說道,“大部分是殘片,還有幾件是現代仿制的教學用具,你隨便看看。”
蕭玉甯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她小心翼翼地戴上秦岳遞過來的白手套(這個動作倒是讓她覺得很專業,宮里接觸珍貴器物時也是如此),然后走近操作臺。
臺子上的物品不多,但每一件都讓她心頭微震。
有一塊巴掌大小的青瓷殘片,釉色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淡青色,上面還殘留著幾筆寫意的蓮紋。蕭玉甯一眼就認出,這是南梁皇家御窯燒制的“秘色瓷”!這種瓷器釉色獨特,燒制工藝秘而不傳,只有宮廷和極少數頂級權貴才能擁有。這塊殘片的釉色、胎質、畫工,都與她記憶中父皇書房里那只蓮紋筆洗如出一轍!
還有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鏡殘片,邊緣雖然殘破,但依稀能看到背面精美的纏枝葡萄紋和瑞獸圖案。這銅鏡的形制和紋飾風格,正是南梁中后期宮廷流行的樣式!甚至……與她墜湖時可能接觸到的那面神秘青銅鏡,似乎也有幾分相似?(當然,僅憑殘片她無法確定)
旁邊還放著幾枚形狀各異的銅錢,有的字跡模糊,有的銹蝕嚴重。蕭玉甯拿起其中一枚,仔細辨認著上面的篆字——“永寧通寶”!這是她皇兄登基后(如果他順利登基的話)擬定的新年號“永寧”所鑄的錢幣!雖然她離開時還未正式發行,但她曾見過錢幣的設計樣稿!這枚銅錢……難道皇兄后來真的……?或者,這只是后人臆造的仿品?
還有一支斷裂的玉簪,材質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雖然只剩下半截,但簪頭雕刻的鳳凰形態栩栩如生,羽翼線條流暢華美,工藝極其精湛。這……這分明是南梁皇室女子才能佩戴的鳳簪樣式!而且這雕工……讓她想起自己及笄時,母后曾賞賜給她一支極為相似的玉簪!
最后,還有一件相對完整的物品——一個仿制的漆器食盒。黑漆為底,朱紅描金,繪著精致的纏枝蓮紋和飛天圖案。盒子的形制、大小、紋樣,都與南梁宮廷宴飲時盛放點心果品的食盒幾乎一模一樣!
看著這些或真或殘、或仿或古的物品,蕭玉甯感覺自己仿佛瞬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個既熟悉又遙遠的南梁宮廷。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親切、以及物是人非的酸楚,瞬間涌上了她的心頭。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幾乎要落下淚來。
而這一切細微的反應,都被站在一旁、看似隨意實則專注觀察的秦岳,盡收眼底。
他看到她拿起那塊秘色瓷殘片時,眼中閃過的驚艷與熟稔;看到她撫摸那銅鏡殘片時,指尖的微微顫抖和一閃而過的疑惑;看到她辨認出“永寧通寶”時,瞬間激動又黯然的神色;看到她凝視那支斷裂鳳簪時,眼神中流露出的追憶與傷感;甚至看到她拿起那個仿制漆盒時,嘴角不自覺勾起的一絲懷念的弧度……
這些反應,絕不是一個僅僅對南梁史“感興趣”的普通學生應該有的!
那是一種……仿佛失散多年的游子終于看到故鄉信物般的、深入骨髓的情感流露!
秦岳的心臟也跟著加速跳動起來。他幾乎可以肯定了!但他還需要……最后一點證據。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語氣盡量平淡地問道:“怎么樣?這些東西……有什么特別的發現嗎?”
蕭玉甯被他的聲音驚醒,連忙收斂心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失控!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向秦岳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客觀而“學術”:“先生,這些物品……確實很有意思。”
她拿起那塊秘色瓷殘片:“這塊瓷片,釉色勻凈,開片細密,蓮紋畫法寫意流暢,應是南梁越州窯上貢的秘色瓷無疑。從其胎質和釉色判斷,大約是永……嗯,是南梁中期偏晚的作品。”她差點脫口說出“永寧年間”,幸好及時改口。
秦岳眼中精光一閃,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嗯,分析得不錯。與我們的初步判斷一致。”
蕭玉甯又拿起那枚銅鏡殘片:“這面銅鏡,從殘留的紋飾看,是典型的纏枝葡萄紋,帶有明顯的西域風格影響,這在南梁中后期確實非常流行。其鑄造工藝……似乎采用了失蠟法?邊緣打磨也頗為精細,應是官造之物,甚至可能是宮廷用品。”
“失蠟法?何以見得?”秦岳追問。他對銅鏡鑄造工藝并非專長。
“您看這瑞獸的鬃毛和葡萄藤的細節之處,”蕭玉甯指著殘片上極其細微的紋路,“線條流暢圓潤,幾乎沒有范鑄的痕跡,只有失蠟法才能達到如此精細的效果。”她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親眼見過工匠制作一般。
秦岳心中再次一震。失蠟法在古代并非主流鑄造工藝,尤其是在銅鏡制作上應用較少,需要極高的技藝。這個“蘇瑾”竟然能一眼辨認出來?
蕭玉甯沒有給他過多思考的時間,又拿起那枚“永寧通寶”:“這枚錢幣……字體娟秀,有瘦金之風,似乎是仿照了前朝徽宗的御書體?‘永寧’這個年號,史書記載似乎并未正式啟用……此幣是真是仿,恐怕還需更多佐證。”她刻意模糊了自己對此幣的熟悉度,將其歸結為“仿照前朝”和“史書記載”。
秦岳點點頭,沒有反駁。關于“永寧通寶”的真偽,學術界確實存在爭議。
接著,她拿起那支斷裂的玉簪:“此簪玉質溫潤細膩,是上好的和田籽料。簪頭鳳凰造型,采用了鏤空透雕及陰刻線等多種技法,線條繁復而不失流暢,鳳眼神采飛揚,非高手匠人不能為。從其形制和工藝判斷,應是南梁皇室之物,且品級不低。只是……可惜斷裂了。”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但很好地控制住了更深的情感流露。
最后,她拿起那個仿制的漆器食盒:“這件……是仿品吧?”她語氣肯定地說道,“雖然形制、紋樣都仿得很像,但這漆色過于鮮亮浮躁,描金也略顯匠氣,缺乏古漆器那種沉穆溫潤的光澤和……嗯,時間的包漿感。而且,這盒蓋的子母口接合處,似乎也……不夠嚴密。”
她一邊說,一邊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食盒的邊緣和接縫處,那動作自然而嫻熟,仿佛她曾經無數次使用過類似的正品。
聽完她這一番條理清晰、細節精準、甚至連專業術語都運用得當(雖然有些詞匯帶著古風)的點評,秦岳徹底沉默了。
他原本只是想通過這些物品,觀察她的情緒反應,試探她的知識邊界。卻沒想到,她不僅對這些物品的年代、材質、工藝、甚至真偽都了如指掌,其點評的深度和精準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感興趣”的學生所能達到的水平,甚至……比他這個專業的歷史系教授還要更勝一籌!
尤其是她對銅鏡失蠟法工藝的判斷,對玉簪雕工細節的把握,以及對漆器包漿感和子母口嚴密度的評價……這些都需要極其豐富的實踐經驗和超乎尋常的鑒賞眼光!絕非僅僅通過書本知識就能掌握!
除非……
除非她真的……來自那個時代!
這個念頭如同瘋長的藤蔓,再次緊緊纏繞住了秦岳的心臟!他看著眼前這個身形纖弱、面容清麗、眼神中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滄桑的女生,感覺自己仿佛正面對著一個活生生的、跨越千年的謎題!
他幾乎想要立刻抓住她的肩膀,追問她到底是誰!來自哪里!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但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理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沒有完全的把握,貿然揭穿,可能會嚇跑她,甚至帶來不可預測的后果。他需要更多的證據,更周全的計劃。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臉上重新露出那副溫和的學者笑容:“蘇瑾同學,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你對這些文物的見解,非常獨到,也非常專業。看來,你之前的‘謙虛’,實在太過了。”
蕭玉甯心中一緊,意識到自己剛才為了證明實力,似乎又表現得“過頭”了。她連忙補救道:“先生謬贊了……學生只是……班門弄斧,胡亂猜測罷了。讓先生見笑了。”
“不,不是胡亂猜測。”秦岳搖搖頭,語氣變得意味深長,“你的點評,很有價值。尤其是在一些細節的判斷上,甚至給了我一些新的啟發。看來,以后在南梁史的研究上,我或許……還需要多向你請教呢。”
向她請教?!蕭玉甯被他這句話驚得差點后退一步!他這是……什么意思?是在諷刺她?還是……真的在表達某種……合作的意愿?
她完全捉摸不透秦岳的心思,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秦岳看著她這副戒備又茫然的樣子,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么。他開始收拾操作臺上的物品,仿佛剛才那番試探和對話從未發生過。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這些東西,你可以隨時來看。如果……你在制香或者其他方面,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與古代相關的材料或信息,或許……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他一邊收拾,一邊看似隨意地說道。
提供幫助?蕭玉甯的心再次劇烈跳動起來!他這是……在向她示好?還是想借此進一步控制她、研究她?
無論如何,這番話都像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復雜的漣漪。
她默默地看著秦岳將那些承載著她故國記憶的物品一一收起,心中五味雜陳。
這次“文物鑒賞”,無疑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她雖然憑借著真實的知識儲備暫時“過關”,甚至讓秦岳刮目相看,但也因此暴露了更多不屬于“蘇瑾”的痕跡,加深了他的懷疑。
她與這位秦岳教授之間的關系,似乎變得更加微妙和危險了。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而她則是那只既想靠近火堆取暖、又害怕被火焰吞噬的獵物。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霧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