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無影燈在陸昭眼底燒灼出一個青色光斑。他調整著三維掃描儀的焦距,不銹鋼臺面上的焦尸在電子屏上逐漸剝離碳化表皮,顯露出灰白色的骨骼輪廓。
“第四腰椎融合術。“陸昭的觸控筆在骶骨圖像上畫了個紅圈,“鈦合金固定釘的序列號還能辨認。“
技術員蘇棠的鍵盤聲突然停頓,全息投影在空中展開人體骨骼模型:“云港市醫療數據庫比對中......匹配對象:周慕白,34歲,三年前在市立醫院做過腰椎間盤置換術?!?
陸昭的解剖刀懸在尸體的胸鎖關節上方。這個名字像枚銹蝕的釘子扎進記憶——半年前環保局那份被壓制的化工污染報告,首席分析師的簽名欄正是這三個字。
“死者血型AB型Rh陰性,與周慕白醫療記錄吻合?!疤K棠將光譜分析數據投射在防菌幕墻上,“但有個矛盾點,碳同位素檢測顯示死者骨骼中的氮-15含量超出本市居民平均值37%?!?
陸昭的鑷子探入焦化的咽喉,夾出一塊粘連著碳化組織的甲狀軟骨碎片:“長期食用深海魚類會造成氮-15富集,但周慕白的戶籍資料顯示他是素食主義者?!?
冷柜運轉的嗡鳴聲中,解剖刀剖開胸腔的脆響格外清晰。當陸昭用骨鉗掀開第三肋時,一股混著海腥味的焦臭突然涌出。碳化的肺葉間,幾片未完全燒毀的貝殼碎片正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馬氏珠母貝,主要分布在暖溫帶海域。“蘇棠將碎片放入質譜儀,“但邊緣的啃咬痕跡顯示這些貝類經過人工養殖?!?
陸昭的額角滲出冷汗。他的視線落在尸體左手腕的浪琴表上,X光掃描顯示表盤內側有一串微米級的凹點。當激光束以特定角度照射時,那些凹點在電子顯微鏡下顯露出莫爾斯電碼的排列規律。
「22°37'N 120°17'E」
坐標定位的瞬間,陸昭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個經緯度指向第三漁港廢棄的觀測站,正是十五年前父親最后一次出現的地方。
“陸醫生!“蘇棠突然指著胃內容物離心管驚呼,“沉淀層有雙折射晶體!“
偏光顯微鏡下,淡黃色的菱形晶體在交叉尼科爾棱鏡間迸發出靛藍色閃光。陸昭的呼吸突然急促——烏頭堿的毒性足以在二十分鐘內引發心室纖顫,但這與尸體呈現的窒息征象完全矛盾。
冷凍切片機發出蜂鳴,蘇棠將胃粘膜組織放入培養皿:“未消化的海蠣肉纖維中檢測出海水滲透壓調節劑聚天冬氨酸,這是近海養殖場專用......“
話音未落,解剖室的紅外警報突然嘶鳴。陸昭猛地轉身,看見通風管道濾網上的積塵正詭異地顫動。他抓起解剖臺上的骨鑿擲向天花板,金屬碰撞聲里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西南角安全通道!“沈驍的吼聲伴著破門聲傳來,戰術手電的光柱劈開走廊陰影。陸昭只來得及瞥見一抹深藍色工裝消失在防火門后,空氣中殘留的船用柴油味讓他想起今晨那個中毒的工人。
蘇棠顫抖的手指按下緊急凍結鍵,全息投影定格在烏頭堿結晶的分子結構上:“云端備份數據正在被遠程清除!“
陸昭扯下染血的手套,將浪琴表放入真空箱。當氮氣置換出箱內空氣時,表盤玻璃內側突然顯現出熒光涂層勾勒的漁網圖案——這是父親當年在刑偵局物證科設計的防篡改標記。
“沈隊,我需要周慕白最近三個月的通訊記錄。“陸昭的聲音像是從液氮罐里撈出,“還有漁政部門關于非法養殖場的稽查報告。“
沈驍的戰術匕首正在門框上刮下一片深藍色纖維:“已經讓技偵科追蹤數據擦除信號的源頭。但在這之前......“他舉起物證袋,里面裝著半枚沾有海泥的鞋印,“你最好解釋下為什么今晨中毒工人的鞋底紋路,和你父親1998年現場勘察照片里的完全一致?!?
無影燈突然閃爍,陸昭在眩暈中扶住解剖臺。全息投影儀因電壓不穩自動重啟,周慕白的三維骨骼模型在扭曲的光線里擺出斗拳姿勢,仿佛在演繹某種古老的祭祀舞蹈。
“十二年前漁村打醮儀式,我見過這種尸體形態?!吧蝌數臉屘撞吝^不銹鋼臺面,“那些被獻祭給龍王的罪人,手腳都會用浸過魚油的麻繩捆成胎兒的模樣?!?
陸昭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突然抓起尸體左臂,碳化的皮膚在用力過猛下碎裂剝落。當超聲波清創儀掃過尺骨時,隱藏在焦痂下的青色紋身逐漸顯現——八條觸須環繞的獨眼圖騰,與父親勘察日志里夾著的符紙圖案如出一轍。
“這是海妖塞壬的變體?!疤K棠調出神話數據庫比對,“但瞳孔部分被替換成了化工儲罐的符號?!?
解剖室的換氣系統突然反向增壓,尚未封存的胃內容物樣本瓶炸裂開來。陸昭在玻璃碎屑紛飛中撲向真空箱,卻看見浪琴表的皮革表帶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暗綠色的液體從夾層滲出,在箱體底部蝕刻出歪斜的篆體:
【申時三刻,蟹籠灣潮滿】
海港的汽笛聲穿透防彈玻璃,陸昭腕上的解剖刀突然映出驚惶的自己。那些父親曾說過的囈語在耳畔復現:當陸地和海洋的界限被鮮血抹去時,亡魂會踏著紅潮歸來。